一家苍蝇馆子里,人声鼎沸。此刻正是早晨,清泽堡的百姓都起来吃早饭了。早饭很简单,也就是清水面条,顶多放些盐巴。这些人吃完这些极其简单的早饭之后,大多要继续他们贩夫走卒的生活。城里生活的贱民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如果当天没有被官兵欺负,便是万幸。
等小成絮等得太久,徐答便来到这里吃了一碗面。
“他们三天后要去抄荣家。”
小成絮变回了人形,也捧着一碗面条,坐到了徐答对面。
“谁啊?”徐答差点呛了一口面汤。
“那个叫王留的县尹,还有一个人叫柳士重,好像是比他还要大的官儿。”
“这淮山路除了达鲁花赤,最大的就是县尹了,比县尹还要大的官儿,怎么会躲在贫民窟里?”徐答听得奇怪。
“……嗯……这好像和袁无印有点关系……”
小成絮矮着嗓子,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听到的跟徐答说了。所幸苍蝇馆子闹哄哄的实在太吵,再加上尽是些粗人,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对少年男女在说些什么。
“看上去,这淮山县尹只要把河西荣家抄完了,就算完事儿了?”徐答摸着后脑勺说道。
“应该吧。”
“完事儿之后,漕帮的兄弟就可以放出来了,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是的。”
“可是这荣家既然和袁无印扯上了关系,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上一个和袁无印扯上关系的是罗刹会淮山分舍,这可是能和黑战赤打得难解难分的狠角色啊。”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有种不好的情况,那就是这个淮山县尹太过托大。你都要抄人家老家了,人家还不跟你拼命?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唉呀,要是这原本准备放人的官儿有个三长两短,再来个官儿稀里糊涂的,漕帮的弟兄得什么时候才放得出来啊?”
徐答以前倒是听说过,村里的丁老三因为冤假错案被关了起来。一个月的时间查清楚了本来都要放出来了,结果换了个新官上任,手续办得慢极了,又关了一年多才放出来。放出来的时候,丁老三的媳妇都跟人跑了。
官僚主义害死人哪。
“对呀,弄死就不好了呀。”可是小成絮好像没事儿人似的,掰着指头笑嘻嘻地看着师兄。
徐答看着嬉皮笑脸的小成絮,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好像幸灾乐祸的?生怕出不了事儿是吧?”
“嘿嘿,要是漕帮的人一直被关着,师兄你就先跟我一起去闯荡江湖呗。我平常都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可无聊了。”
徐答看到小成絮天真无邪的脸上,焕发着少女青春气息,活泼得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怜爱的冲动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倒真的想点一点头,就这样什么也不管,和师妹一起消失在淮山的街巷里。
可是徐答忍住了。他摇了摇头,说道:
“那可不行。这些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可都是好人,怎么能见死不救。再说了,如果就这么不回去,我娘可怎么办呢。”
“逗你玩的啦。”小成絮见这憨直师兄又犯了傻气,吐了吐舌头,笑道:“咱们做点手脚,帮这个淮山的县尹早点把荣家抄了,让他活着回去把人放了,不就可以了。”
“恩……师妹,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个县尹这两天不是忙着抄家嘛,忙着抄家就没有心思放人,得抄完家才有心思放人啊。刚才不是你说想让他早点把人放了回去嘛。”小成絮理直气壮地说着。
“不不不,我是说,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一件官府都有可能搞不定的事情,可以轻松做到的啊。”
“嗯?做不到嘛?”小成絮歪着头,疑惑起来,“可是以前跟着先生,想去官府就去官府,想去军营就去军营,王府什么的也去过……后来我自己出来了,也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啊……”
“嗯……师妹,我能问问你是怎么进的王府吗。”
“先生带我穿墙进去的。”
“现在你觉得还能进的去吗?”
“应该可以吧……我可以飞进去。”
“……”
徐答沉默了,他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师妹本就是个天才少女——才学了几天炎鸣就点出了火花,一个月就能放出拳头大的火焰。如今三年过去,这小丫头连化形为鸟都学会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唉,难怪她敢跟罗刹会的妖魔鬼怪混在一起啊!
“……可是师妹,我不会飞诶……”徐答摸着后脑勺,很无奈地说道。
“哦,好像是哦。”
“你能带我穿墙吗?”
“不行,穿墙术我还不会。”
“你要是想进这荣家的宅子搞事情,我可不放心。万一出了三长两短,我还有脸去见先生吗?”
“师兄,没事的啦。”
“不行。”
“那好吧,反正没有师兄也不好玩儿,嘻嘻。”
“如果要让这荣家乖乖就范,光能进得去宅子可是不管用的。必须得先想个万全的办法,才能动手。要动手之前,必须得充分了解荣家和淮山公廨方面的情况。”
徐答皱起了眉头。以他的性子,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是坚决不会冒险行动的。做事情还是准备完全些好。像之前从濠州到阳州路上的那些所作所为,纯粹是被妖魔鬼怪逼得不得已才采取的行动。
可是苦苦思索了半天,徐答还是觉得信息太少。他叹了口气,说道:
“得了,先找个客栈睡一觉。待会还是回去找那个什么老陈皮问问吧。”
……
吃饱睡足,下午时分,老陈皮又从地窖里面被小成絮掀了出来。
“谁啊?活腻歪了?”
老陈皮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模样,直到看见又是这两位小祖宗,眉毛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二位,可是找着你们要找的人了?这内丹可以还给我了吧?”
小成絮刚想开口耍赖不给,徐答用眼神制止了她。
“人没有找到。到公廨那边潜进去找了半天,结果我们要找的人,连半个影子都没有。”
徐答淡定地撒着谎,小成絮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唉,我说这位小哥,这就不对了。我凭物寻人的本事,可是从来没出过错的!”老陈皮听得徐答这么说,一下子急了,“你该不会是想讹我的内丹吧?哪儿有这么欺负人的?你以为我怕你啊?”
“老哥,你先别急。”徐答摆了摆手,说道:“我们要是想独吞你的内丹,直接不回来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回来讨你一顿骂呢?”
徐答的态度非常和蔼,诚恳亲切得令人简直有种基层干部送温暖的错觉——尽管这内丹还是他们蛮不讲理从人家老陈皮手上抢过来的。
“额……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老陈皮眼珠转了转,到底还是被带进了套,没反应过来,问道:“那你们想干嘛?”
“我们只是为了找人。”徐答态度十分诚恳,“需要像陈先生这样的能人再帮帮忙。”
那老陈皮相貌猥琐,再加上一辈子都没干过什么能见得人的差事,一直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时被徐答尊称为先生,一下子心情也好了很多,嘿嘿笑了两声,说道:
“唉,看你这个小子还算识相,我便再帮帮你。把那个箭头拿来,我再用本事探探。”
“陈先生,那箭头没了。”
这老陈皮能用物主接触过的东西感知物主方位,一旦箭头给了他不就全露馅了么,所以不能给。
只是徐答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让小成絮感觉怀里的那颗箭头有点硌得慌。
“没了?怎么回事?”
“是这样。我们在淮山公廨附近正准备进去看看情况,突然冲出几个黑衣人,跟我们动起了手,把箭头抢走了。后来公廨里面也冲出几个黑衣人,跟他们汇合后跑掉了。我们打不过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还劫走了一架囚车。后来听到公廨里面的人说,好像是什么河西荣家的人。”
“啊?河西荣家这么大胆子?敢到官家头上撒泼?”
“可不是。那县尹好像气极了,说是要三天后去荣家抄家。”
“啧啧啧,惹谁不好,惹当官儿的。”
“我估计他们也是想抢什么人出来,是劫错了囚车还是怎么着,我们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那车上啊。”
话说到这里,老陈皮再糊涂也该反应过来了。
“你们想到河西荣家里面去找人哪?”
“要不然,也没别的办法了。”
“没有箭头,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没有?只要是你要找的人碰过的。”老陈皮咋着嘴道。
“没有了。”
“那……”老陈皮啧了啧嘴,叹了口气道,“你们还是去别处再找找吧。如果你们要找的人被荣家抓走了,就权当他死了罢。”
“这话怎么说?”徐答心中一喜,终于找到了这河西荣家关键的信息。但他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继续套着老陈皮的话。
可惜,老陈皮只是沉默。
“陈先生,有啥不敢说的?我们只是从此地路过,作为普通客商被扣下了而已。把我们的人接上办完事,我们就回去了,不会在此地给您留下任何麻烦。”
徐答见老陈皮还是面露为难,便给小成絮使了个眼色,说道:
“我们是着急回去跟家里团聚,谁还没个家不是。毕竟劳烦陈先生开口了,我们这里有些银钱,希望陈先生不要见怪。”
小成絮也是机灵得很,听到师兄这么说,便从怀里掏出来十两银子,递到老陈皮手上。
老陈皮接了银子,确实有些动摇。只见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说道:
“好罢,我说便是。两位少侠身手了得,想来也是能够逢凶化吉的人。但是可注意了,这荣家可是比你们想象得还要不好惹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