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清泽堡,荣府的人也早已经歇了。在为数不多还亮着的房间里,荣吉童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账本。
这是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留着整齐的小胡子。如果不提起他的名字,恐怕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偌大一个荣府的主人。
作为整个荣家的大家长,管理着家族庞大的生意,荣吉童白天的事务十分繁杂——要管理货运车辆、府内事务、政商关系,这些事甚至繁杂到了无法令人喘息的境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养成了在深夜独自翻阅账本,总结一天工作的习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在没人干扰的情况下,定定心心地作一些思考,并考虑家族事业将来的发展方向。
可是今天晚上,似乎这份宁静,也要被打破了。
荣吉童正在潜心思考时,一名仆从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不、不好了!”
荣吉童叹了口气,把账本合了起来。显然,突发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中年男人已经有点习惯了。
“喘口气,好好说。”
“啊……是、是。”
那仆从刚才跑得急,看到老爷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还是勉强调整了下呼吸,赶紧汇报道:
“外面来了好些官兵!”
“官兵?哪里来的官兵?”
“他们说……是淮山营的官兵,奉达鲁花赤手令来公干……”
“哦?有多少人?”
“大、大约有上百人!”
这仆从从小在乡下长大,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阵仗。提到这百人团的官兵,不由地腿都有点发抖。
没想到,听了这话,荣吉童反而笑了笑,似乎觉得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说道:
“行吧,那我便去会会他们,看看是哪位大人深更半夜睡不着觉罢。”
不一会儿,荣吉童便来到了荣府大门前。
荣府占地面积足够阔绰,门面自然也差不到哪去。这荣府的大门修得,甚至比公廨的大门还要大上一倍。但就算如此阔绰的门面之前,上百人的淮山营和城防营官兵站在那里,还是显得熙熙攘攘。上百支火把明晃晃地点着,照得荣府大门前宛如白昼。
几个家丁稀稀拉拉地站着,在列队整齐的官兵面前,显得手足无措,惊慌不已。
“啊哟,原来是王留王大人来造访。恕荣某有失远迎,实在是礼数不周啊。”
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传到了众人耳中,正是荣吉童拱着双手,从大门里走出来了。
“荣大家客气了,是本官今夜不请自来,你又有什么礼数不周的。”
官商自古多交际,王留是认得荣吉童的,看到主家从里面出来了,当然选择先礼后兵,于是也笑着拱了拱手。
“不知王大人此行带着各位军爷来了,是有什么贵干呢?”
大朔朝重视工商发展,因此商人地位不低。若是这商人在朝中还有靠山的,那社会地位就更高了,甚至有时会不亚于官员的存在。这荣家显然是属于有点背景的,因此上来荣吉童也不弯弯绕了,直接奔了主题。
“有人举报,说荣家私藏逃犯,密谋造反。”
王留既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抄家,自然已经想好了借口。杀人、走私这些罪名都不够看的,干脆直接用密谋造反这罪名,把一顶顶了格的大帽子扣在了荣吉童头上。
“哦?荣家在这清泽堡多年,攒了不少财富,却一直不愿意搬迁。虽然荣某财也散了不少,但想来还是有些贱民看着眼红,所以诬告。”荣吉童听了这话,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回答得就像在日常接待客商一般。
“造反可是大事,一般人不敢诬告。”
“哈哈,既然如此,看来荣某并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王大人是非要搜我这荣府啊。”
“王法在上,恐不能照顾荣大家的颜面了。”
“行啊。”没想到,荣吉童点了点头,很干脆地说道,“诸位军爷也都辛苦了,不妨快快请进。待公务办完了,请诸位喝杯茶。诸位是难得的贵客,如果今天晚上乏了不想回去,我府上还有些空的厢房,可以歇好了明天早上再走。”
“……?”
别人来抄家,又有巨大嫌疑在身,正常情况就算不拼死反击,也要至少周旋两下吧。这荣吉童怎么一点反抗也没有,痛痛快快就从了?难道背景就深厚到了这种程度,连淮山的达鲁花赤来法办也不放在眼里?
来之前他甚至想好了,如果这荣吉童敢抵抗到底,他就用摄魂术镇住他的意识,然后动手。现在看来,这点算计全派不上用场了。
王留看着荣吉童的眼睛,想读点什么东西出来。很可惜,除了深不见底的黑,他什么也没读出来。
于是,他只好叹了口气,瞳孔中的紫色一闪即逝,说道:
“既然如此,委屈荣大家了。”
话音落,五十名淮山营的军中修士便鱼贯而入,只留下数十名普通军士在荣府外站岗待命。
由于事涉冥灯竭和袁无印这等妖人,所以事态只能由修士处理,常人不能被卷入其中。
而柳士重昨夜已经再次派遣阴兵进入荣府,探明了荣府地下工事的入口,军士们有备而来,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目标所在,将其团团围住。
然后,王留方才走了过来。
这地下工事的入口是一口再普通不过的枯井。一眼看去和普通井口没什么区别,但是此刻机关已经被淮山营的军士找到。推开之后,一架向地下延伸的楼梯显现在众人眼前。
显然,淮山营中也是有感知型的修士的。
“敢问荣大家,这是什么?”
王留明知故问,盯着荣吉童,眼睛里悄悄闪过了一丝紫色,希望这荣吉童自己能够不打自招。
“没什么,小小一个储物室而已。王大人,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可怜商贩,家里总要藏些金银细软在隐蔽地方,省得老是被贼惦记。”
荣吉童不动声色,依旧不咸不淡地回答着。直到王留瞳孔中的紫色褪去,也没有一点变化。
见到这荣吉童能够抵抗自己的儒道心术,王留不由地暗暗心惊。但纵使如此,他还是迅速令自己平静下来,说道:
“既然如此,本官还是要例行公事,在这里搜上一搜。”
“王大人请随意。”
荣吉童手掌一伸,作了个“请”的姿势,倒像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王留见这荣吉童如此老卵,本就不太舒展的眉头狠狠地皱了皱,咬着牙说了句:
“如此,那便得罪了!”
说着,王留挥了挥手,几名军士便自动编成小队,沿着楼梯进入地下开始搜查。
过了半天,便看见那几名军士沿原路返回,十夫长双手抱拳汇报道:
“禀王大人,经搜查,下面只是个仓库,里面多是些药房里面常用的柜子,没有反贼,也没有异常。”
“……?什么?可曾找到机关暗房之类的事物?”
王留又看了荣吉童一眼,见得这老狐狸只是眉毛扬了扬,一副早已准备妥当的神情,便愤愤说道:
“待本官亲自下去看看!”
于是,王留在地下又过了半天,这才一脸沮丧地走了上来。
搜了半天,是真没搜出什么东西来。既没有走私来的冥灯竭,也没有袁无印的尸鬼,更没有柳大人的爱子柳小桔。
那些药柜子里,除了药材,还是药材。
奇了怪了。
“王大人,如何?”
这次,荣吉童自己主动开口问道。
“……今夜官府对荣大家府上多有打扰了,还望荣大家不要介意。”
王留的态度和先前来抄家时作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荣吉童笑了起来:
“无妨。王大人是例行公事,难免需要人配合。我们这些普通百姓,除了尽可能给大人提供便利,其他的也帮不上忙啊。”
这话说得分外客气,但是此刻搁到了王县尹的耳朵里,则显得分外地窝心。
于是,王留拱了拱手,道:
“荣大家客气了。我们今夜给荣府添了许多麻烦,一定要把谋反真凶早日找出来,还荣大家一个清白。”
“哈哈,多谢王大人,能找着真凶那是最好。”荣吉童笑着拍了拍手,道,“今天晚上各位军爷也累着了,不如在我这里稍留片刻,喝碗粥再走如何?”
“荣大家不必了,我们哪里还有脸喝粥。”王留连连摆手。这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到头来却弄了个一场空,他正烦着怎么回去跟柳大人交待的事儿呢。
“恕我们回去还要向上峰汇报,就这么先行告辞了。”
“王大人真的不留会儿歇歇脚?”
“不了不了。”
说着,王留便阴沉着脸,令十夫长收了兵,急匆匆地走了。
荣吉童则陪着县尹大人走了出去,作了礼节上的送别。火把照耀在他的笑脸上,什么叫和气生财,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荣家的后院里面,又恢复了平静。
但这时,一声几乎轻微到无法察觉的声响在墙角响起,一个黑影顺着墙头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