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哭声听得难受。
曹怀知道他这场赌注自己赢了,但赌本加大了。两个条件都成功了,晋国国号保住了,曹家也得以继续存在,但是今后的曹家就只有一个人,这一个人,是他们最后决定留下的,那个他们最爱的小女儿与小妹。
“将军”
曹怀躬着身对面前穿着甲胄,腰别青锋的人道。
“我们死后可以丧入东海吗?”
“扑腾”一声,曹怀跪倒在地。
也许是因为这一跪,也许是那院子里悲痛欲绝的哭声,怀着恻隐之心的说道:
“此事我不敢私自决断,我上报陛下再定”
“谢过将军!”
那人摆摆手,一代君王,却落得如此令人唏嘘的结局,诺大的世家如今只剩哀声哭嚎的小女孩,真是世事无常呀。
这个人也没有敷衍,立马派人去通报,效率十分之高,很快得到一句“可!”
曹怀也没有惊讶于这个答案,居然落魄狗自己不想让尸体放在自家门前,难道还要强求吗?
“曹候,请吧!”
那位官兵命几个宦官端上毒酒,曹家一众人先后喝下,那将军也没有等他们死后,而是立马带着他们前往东海,东海并不远,就在碣石山后面,现在过去,到那药效差不多已经起作用了。
一天内第二次来到碣石山,端在山上从烈阳变成皓月,满月缺了一边但还是把这里的轮廓照地清晰可见,从白天高台越过,到了山那边,水声渐渐成浪打声。
悬月高涯,颇有一种空灵的意味,曹家众人已经没有了声息,那位将军确认他们已经死了后,命人将他们扔下去。
就这样吧,这一代皇室家族。
沧海横流,万物归源。
从这开启辉煌之路,也从就从这里暗淡离场吧!
一阵清风起,一阵海风来,分不清是否有潮湿的味道,但这似乎不同寻常,因为这风,它刮向了整个大陆。
最先开始感受到的是天机小楼,今年是他们楼解之期,曹怀死就是他们消失的开始,他们知道今天是曹怀禅让的日子,本以为这是很平常的事,谋朝串位而已,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从早上开始,从曹怀身上牵引的因果线就开始崩塌,缠绕,就像八年前看道的那样,到了现在,七位天机子眼里的已经没有可以看清的脉络,那阵风他们也感觉到了,可惜他们以为是海风,大海之上最常见的东西。
七位将行就木的老人有些无奈,被世间认为最了解天机的人也会被天机掌控,还好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他们的求知欲在不停地拷问自己。
“这是…为什么呀?”
一顿一挫的声音发出大家的疑问,他们只能沉默,就像当初先生提问自己而答不上来一样。
“可能”
“有因果线牵扯到了千年以前,我们无法看到”
天枢老人雪白的眉毛往上抬了抬,给出了他认为最可能的答案。他们的因果贯穿时空,可是时间最大的尺度就是千年以前,那是所有因果线的开端。
“是呀!大晋是怎么建立的我们一无所知,曹家应该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千年之前一定还有历史!”
“那之前的因果线呢?”
……
一群人仿佛回光返照,又找到了新的目标,开始了种种讨论猜测。
“可是曹怀已经死了,我们没办法知道啊”
一股冷水泼了下来,居然因果线已经全部混乱,那曹怀应该已经死了,那这就无解了。
“不,还有希望,虽然大晋没有记录,但天下之大总有记录无法完全磨灭,书籍上没有,可不是所以的事物都是文字记录,肯定有蛛丝马迹指向千年之前!”
是啊!
记录天下轨迹的本来就不是手中的纸笔,而是天下本身,他们可以去找寻那些痕迹。
“你们要去奔波劳碌地追寻虚无缥缈的结果吗?”
天枢老人发出一个疑问。
“要!”
“这是我们的宿命!”
佝偻的身躯陡然直立。
…
一道道腐朽老气的声音在这间小楼响起,那些回答却是如此富有生机。
最后一声苍老威严的声音带着那股清风迎向那天下。
“那我们就踏入这片我们熟悉又陌生的大地吧!”
……
曹怀他们被扔下海的时候,伴随掉入海中那声“蓬”,那还在院子里哭泣的小女孩手上手镯那头像乌龟图案的纹理发出若有所无的亮光。
紧接着,月亮似乎被太阳感染,从缺月成了满月,一阵亮光撒下,整个建康城都披上银衣。
“吼~”
如雷如龙的声声音传遍整个城里人的耳朵,不知道是什么叫声,从未听过。
同时月亮上似乎印出了一头乌龟的样子,可是又不像乌龟,它的头是像龟,而尾却像蛇,两者好像要撕咬在一起,龟壳巨大无比占住了半数月亮,头尾环绕月亮的边际从而成了一个环。
这一刻,建康城里的人无不驻足观望,有人惊叹,有人恐惧,有人不停的祈祷。
可惜院子的小女孩只是在哭泣,哭到哽咽,两只小手不停的放在眼眶,擦着若有若无的泪,从而没有抬头看见这一幕,否则她一定会注意月亮上的乌龟和她手上的乌龟长得一样,因为她是那样机灵聪明可爱。
月藏玄武,片刻消逝。
这震撼人心的一幕似乎在宣告着什么,因为可以听出那吼声压抑了悠悠岁月。
对这一切感受最直观的桓戈心里有些担忧,作为弑君者,没有负担是是假的,现在又碰上这么巧合的一幕,皇帝刚死就出现天地异变,他不得不把两者联系起来。
早知道就不答应那个请求了,在那边死了不就没事了?
海上升明月,天涯断魂人。
一阵风从海面掠来,吹向跟随而来的侍从和马匹,一瞬间血肉消逝,只剩下白花花的骸骨,因为没有了支撑,咣当倒地,如同玫瑰花瓣捣碎成的雾将桓戈藏匿其中,在月色的光辉下,黑发在其中滚动,一双猩红的眸子蓦然撑开,血雾紧随着消弭不见,只余刺鼻的血腥味,慢慢的也开始消散。
……
在建康城里的司马炎也看到了月亮上的图案,平民百姓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作为辅佐曹家数百年的家族,他们知道那是一种神兽,曹家的神兽图腾,玄武,象征着经久不衰,延绵不绝。
他在等桓戈的复命,这个图案让他的心里有些不安,本以为这一系列行动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登上皇位,可是这皇位怎么得来的自己很清楚,篡位这种事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回头就会发现虎头铡已经悬在头顶。
等了半个时辰,就听到宦官来报说桓戈前来复命。
不一会儿,依旧是白天那身装束的桓戈走了进来。
“陛下!”
“没有意外吧?”
“一切顺利,陛下”
听着声音虽然阴沉了许多,但司马炎没有在意。
养心殿里几年来第一次烛光明亮,曹怀其实很少来这,因为他没有任何需要处理的事务,更别提在晚上。
司马炎很清楚自己在今天之后成为了一个可以教育人的例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当忍不忍,前功尽弃。
自己的犹豫给了这场登基埋下了隐患,从一开始就不该举行这场大礼,欲盖弥彰只能骗国史书,却骗不了天下人,只能说内心也想让自己来得正统,却忘了现在那几个称皇的没一个比自己正统,而现在本是将曹氏锁在这建康城直至终老到血脉不存,这样会得到一个略好的名声,可是他忍不住,白天曹怀的行为激怒了他。
居然畏畏缩缩了那么大半辈子,何必为了那一刻的高光而舍弃一辈子。
他想不明白,但是居然做了就需要付出代价,不然还会有更多的人想要高光加身,却不顾惜自身在高光过后的惨淡。
“看好那个小孩,不要让她出事,她必须要顺顺利利地老死,也算我不负圣恩。”
这句残忍的话说完,桓戈就领命告退,司马炎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烛光,就像里面藏着秘密一样,轻轻嗅了一下,连那微微的血腥味都没注意,可能是被内心的兴奋掩盖,也可能是注意了但不在意。
今夜月无眠,
但夜入梦。
……
也许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如往常一般的夜,一样的安静,一样的明月,一样的星空,但后来才发现今夜有微风,不论是东边的海浪,北边的草原,南边的江河甚至西边的山岳都被这微风熏得晕乎乎,以至于撤下遮挡的面纱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那些被藏匿千年的历史痕迹终于再次向世人显露。
两山本相邻,现在却犹如老死不相往来一般远远隔开,原本一枝独秀的江河转眼间化为百流奔腾,由人们一步步走出来的大道却平白无故多出了一片湖泊断开,还有那一望无际空无一物的广袤草原上突然多出许多巨大的石块,摆放有序,像个祭坛,犹如神迹。
像这样的画面在这如往常一般的夜晚在这片大地上无声地发生着,没有一点声响,没有吵醒一个梦中人,每个人都睡得死死的,莫名的困意逼迫着每个人闭眼,让他们不用立马接受这世界的剧变。
这一夜,无一人不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