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沧八十六世十九年冬，东陆的草原上寒风凛冽，朔雪纷纷，浩沧尔代收到了浩沧绾的绝笔信。
次年，春花烂漫，懒洋洋的春风吹遍了亚戈尔草原，丰齐信骑着他的战马，高杨着浩沧国的军旗，意气风发的凯旋归来，可他身后玲珑别致的香车里坐着笑靥如花春风满面的吴莹珠。
自那时起，浩沧尔代做了多年的美梦被撕开了一道永远也缝合不上的裂口。
不堪回首的往事总是历历在目的，若无其事的假象也总会被拆穿的。
从丰齐信自南陆凯旋至今，已是三年有余了，这三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时间将浩沧尔代放在温热的汤锅里，细细的煮，慢慢的熬，熬软了她的骨头，熬干了她的心血。
这三年，她到底在恼怒什么呢？
浩沧尔代心绪不宁的走在回令初阁的路上，她没有回答丰齐信，她十分轻易地抽开手走了。
她知道丰齐信是个比她还要面子的人，从前他们吵架的时候，总是她耐不住寂寞最先服软，丰齐信从没低头过，这是丰齐信第一次放低姿态同她说这样的话。而她也知道，这样的话，她应是听不到第二次了。
她在回去的路上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那些事情就好像车轱辘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脑海里轮放。她记得她第一次遇见丰齐信的窘迫，也记得她第一次被丰齐信打败的羞愧，她还记得那个飞雪漫天的日子，她穿着鲜红的嫁衣，款款向他走来。可她也记得另一个飞雪漫天的夜晚，她看见他和宁佩萋相依在风雪里，才子佳人，佳偶天成。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灌了猪油一样，又涨又疼，她好想在脑袋里放把火，让脑袋连同那些破旧的记忆一起炸空算了。
她记性太好了，该忘的不该忘的她怎么也忘不了，真是该死。
她突然想起来两年前她醒过来的时候丰齐信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代代，我会照顾你。”
她又想起来了那些年他附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代代，我们成亲吧。”
“代代，我们应该有个孩子了。”
“代代，等我回来。”
“代代，我们骑马去。”
她觉得心口闷压压的，她快要窒息了，她捂着胸口难受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站定，提取裙摆，抄近路飞快的向天辰殿跑去。
秋末冬初，树丛里落叶纷纷，浩沧尔代不管不顾地跑着，路过的侍从甚至来不及请安。
眼前的落叶稀稀疏疏的在浩沧尔代眼前坠落，她恍惚间看到树丛的尽头，天辰殿的殿门前站着一个少年，少年穿着一袭墨绿色的长袍，半散着头发，发顶插着翠玉的簪子，额间缠着乳白色的抹额。
那少年张开怀抱，冲她招了招手，笑得清风朗月。
浩沧尔代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于是更加努力的朝少年奔去。
当她气喘吁吁的来到丰齐信的面前的时候，永寿还在扶着丰齐信喝汤药，见到浩沧尔代来了，永寿十分识相的将汤药搁在一旁，退了下去。
浩沧尔代喘匀气息，泄愤般道：“丰齐信！”
他皱眉：“怎么回来了？”
浩沧尔代懒得理会他的问题，直截了当道：“你知道那支箭上有毒吗？”
丰齐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浩沧尔代说的是哪一桩旧事，怔愣了半晌才明白，她在说当年她中箭跌马的事情。
丰齐信坦诚道：“我不知道。”
“你查了吗？”
“嗯。”
“有结果吗？”
丰齐信犹豫了：“有。”
浩沧尔代被丰齐信的这片刻犹豫泼了冷水，她渐渐从上了头的情绪里清醒过来：“可你什么也没做，对吗？”
“……”
丰齐信的沉默让浩沧尔代方才上了头的热情彻底的熄了火，她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模样，实在是狼狈不堪，可笑至极。她这一去一回着实丢面儿，她很想泄愤，却突然提不起力气了。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她声音轻了轻，大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如果我不是浩沧止的胞妹，你会娶我吗？”
“……”
“如果我舅舅不是皇甫国君，我现在还能活着吗？”
“……”
丰齐信没办法回答浩沧尔代的问题，立场不同，怎么说都不对。
但他真的不想再继续冷战下去了，他熬不住了，他也知道浩沧尔代快折腾不动了，他很怕浩沧尔代折腾不动了。
所以他张开怀抱，冲浩沧尔代招了招手，语气是难得的温存讨好：“别生气，我错了，你过来。”
这样的糖衣炮弹温柔陷阱浩沧尔代自以为早就麻木无感波澜不惊了。
可偏偏眼前的丰齐信同记忆中的少年渐渐重合到一起去了。
清风朗月，意气风发。
时光又开始在浩沧尔代的脑海中倒流，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丰齐信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唇角微扬，眉眼弯弯，声色撩人道：“姑娘，你这么打，不累么？”
在浩沧尔代的脑海深处，这段记忆很美很美。
果不其然，浩沧尔代又上头了，仅存的一丝倔强让她垂死挣扎道：“你爱我吗？”
丰齐信怔住了。
浩沧尔代急红了眼眶，她向前几步，一字一顿道：“说你爱我！”
丰齐信长叹了一口气，妥协道：“我爱你。”
尽管丰齐信这句话看起来说得并不用心，但浩沧尔代还是禁不住嘴巴一瘪，溃不成军。
她踩着脚下的尊严，毫不犹豫的扑到了丰齐信怀里，带着重重的鼻音，细说着这些年来的委屈，丰齐信一一的应着，就好像从前那些和好后的日夜，她缩在他怀里抱怨着他对她的冷落一样。
浩沧尔代觉得，这三年多来，他们就像是吵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架，他们吵得面红耳赤撕心裂肺，撕破了脸皮，扯痛了筋骨，可最终他们还是和好了。
她不赌气了，她投降了。
她就是这样，即便是丰齐信改朝换代，让她丢了国没了家，让她断了筋骨再也舞不动长枪，只要丰齐信给她一个台阶下，她就服软了。
对不起，她给浩沧家的公主丢人了。
可是，她已经不是公主了。
不是么？
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