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7月5日
戴佑明听他们谈话无奈地摇了摇头,汽车发动一路颠簸,他再次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变暗,车里分配斗殴器械的嘈杂声把他吵醒,身边的几个人正拿着各式的管制器具跃跃欲试地准备大干一场。
汽车刹车,众人立即开门蜂拥而出,就在这时张军竟然走了过来,站在车门边对着戴佑明笑了一下,递来一支烟。
“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今晚这仗我必须得打。”张军点上烟平静地开了口,“一是因为我要报当年的仇。二,我欠王森的,就算他真背叛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他猛吸了一口烟转身要走,戴佑明死死地拉住了他。
“张军,你别去!听我的,别为了一时之气后悔一辈子!”
张军回头盯着戴佑明,眼里透出一股无畏的英气。
他坦然一笑:“要真跟你说的一样,那这就是命,躲不过。你走吧……”
他甩开戴佑明的手,走向了对峙的人群。
戴佑明从车里走了出来,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他知道昨晚的话张军还是听进去了,因为这一次叫来了好多人,放眼望去,与赵凯那边形成了势均力敌的架势。不过,命运有时顽固得就算做足了准备也不一定能改变最终的结局。他看着一触即发的大战爱莫能助。
这时,人群里传来张军的怒吼:“废什么话,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
远远的,戴佑明就看见张军举着甩棍冲向了赵凯,两伙人厮打起来。
就在张军撂倒身旁的人时,王森被人围追而去,叫喊着跑开了。
张军抬头看了一眼,这次没再去理会而是继续与身边的人厮打。可是几秒钟后王森又被追赶回来,在不远处被人围着打,发出了一声声惨叫。
混乱中有人大喊:“森哥叫人围了!”
大家看向张军,张军一声“救王森”,便立即跟众人打了过去,顿时就反围了殴打王森的那几个小喽啰,局势发生了逆转。但此时两边的队伍都被打散了,全是一小撮一小撮在乱殴,谁也顾不上谁。
就在这时,张军的背后一根钢管瞄准了他的脊梁,用力挥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飞来一脚把那人狠狠踹了出去。张军听到声音猛然回头,发现竟是戴佑明救了自己。他点了下头,两人一起参与到了战斗里。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赵凯这次叫来了后援,四周一下子涌上来许多人,团团围住了他们。
见势不妙,张军立即跟身边的人低吼一声:“冲出去!”
众人开始突围,张军护着戴佑明拼命放倒了几个喽啰冲了出来,但身后立即又压上一大片。他们这一小队人慌乱地向胡同里跑去,在一个岔路口大家分头跑开,狼狈的王森带着俩人去了右路,戴佑明被张军安排的一个弟兄拉去了左边漆黑的胡同,张军本人则跑去了那条灯光最亮的宽巷子。
赵凯的人撵了过来,紧随前路的张军追了上去。
像那个十年前的夜晚一样,张军被前后两拨人围了起来,他死命突围了出去,挂着满身的伤一路踉跄狂奔,又来到了那个三岔路口。
这一次他还是看见了王森跟赵凯站在一起,但没再震惊没再迟疑,更没有放缓脚步,而是直接跑进了另一个今日此时的他所选择的通向马路的路口,他用力地奔跑着,甚至已经看见了斑驳的路灯和依稀的行人。可就在他以为自己躲过了命运的诅咒时,身后传来了戴佑明急切地喊声:“小心!”
小心!
可为时已晚,张军的身后猛然间跳出一个赵凯的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挥下了钢管,张军还没来得及回头腰间就发出了一声闷响。他轰然倒地。
也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隐约的警笛声,众人作鸟兽散。
戴佑明狂奔上去,扶起了地上的张军。
“张军!张军!”他痛心地叫喊着。
“你说的是真的……”张军强忍剧痛,虚弱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呢!”
“我怕今天不来,以后也会后悔……”
“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不做哪能知道?”
“那你十年后抱头悔恨干什么?!”
“不会了,这次是我自己选的。”
张军的眼中有一抹不可名状的释然。远处警灯逼近,胡同里只剩了戴佑明跪在地上扶着张军的孤影。
第七天,7月6日
第二天清晨,戴佑明已经坐在另一个城市的公交车上了,脸上带伤的他呆望窗外,眼中有一些哀戚。嘈杂的车厢里传来了他那部诺基亚5110的铃声。
“喂,您好!”戴佑明接起了电话,“对,是我……怎么可能?没错,姓名是沈国昌,民营老板,女儿叫沈伊娜,怎么会查不到呢?喂?喂?……”
就在这当口手机却没电自动关机了,戴佑明正要恼火突然想起包里的Iphone5,他赶紧拿出SIM卡,比量着Iphone的卡槽用小刀把SIM卡切成micro-SIM卡片,塞进自己的IPhone,竟然顺利地搜出了网络。
他掏出记录本,找到济南市公安局户籍科的电话拨了过去。
“您好,我是戴佑明,刚才手机没电了……对,沈国昌……什么?没有符合的?那明天我亲自去核实一下,可以吗?……好,那我明天去,谢谢,再见。”
戴佑明舒了口气,身后却传来两个乘客的窃窃私语。
“……对啊,我见过拿玩具大哥大冒充有钱人的,还真没见过拿名片盒当手机的。”戴佑明身后的一个胖乘客对他的朋友打趣地说道。
“这肯定不是装阔,应该是炒股炒的,精神出问题了……”坐在胖乘客旁边的瘦子讥笑起来。
戴佑明回过头恶狠狠地等了他们一眼,俩人不说话了。但情绪低落的戴佑明突然上来一股劲儿,非要跟他们拗一拗:“谁精神出问题了?你们认不认识?这是彩屏的,彩屏的手机见过没?”
说着戴佑明举起手机,把拨号的界面调出来按了几个数字键。
“看见没,这是电容屏——手写屏幕,你们见过吗?谁有精神病?是你们土老帽没见过市面好不好?……看,还能听歌,见过吗?”
说着,戴佑明又调出播放器放起了音乐。
两个乘客像躲瘟神一样赶紧站起身往车门走,公交车刚好到站,两人嘀嘀咕咕下车了。
下车前,瘦子悻悻地丢了一句“神经病。”
胖子却偷笑:“原来是个收音机……”
“不,我看是个袖珍电视……”
戴佑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滑稽的一幕倒也让他摆脱一整夜的压抑,心中有了些许释然。
谁又能保证若张军不走这一步的话会产生怎样的命运呢?他会不会第二天就反扑回去闹出人命,破坏掉另一个家庭呢?——而那些自己尽力帮助过的人也未必就能得到永世的幸福。
漫漫的人生旅途是在欲望的驱使下一次次追求目标实现目标再追求新目标的循环往复中度过的,在追求的过程中我们会历尽磨难痛楚,偶尔也会收获幸福满足。所以,只要欲望还在,追求就在,人生就没有永远的顺境也没有永远的逆境;在得到一件事物的同时必然会失去另一些东西,哪怕什么也不做,似水的流年也会留给我们人生的经验和逐渐坚韧的意志,而这些又是以牺牲掉烂漫的青春作为代价。
其实,更无奈的是,生命中还充满了无数突发的灾难和变故,这是谁——也无法掌控的。
只是,我们喜欢一厢情愿地相信人生本可以更美好而已。
身处十年前的戴佑明不得不信,他必须坚持下去。
穿越回来的第七天,戴佑明在一天的时间内就探访了两个城市,见到了还在上学的崔鹏和他那个将来会被淹死的朋友;见到了因为嬉闹而把同学推到路牙石上摔死的两个少年。他甚至还租下自行车,与他们一起骑行在放学的路上,向他们诉说未来将会出现的厄运,向他们送去善意的提醒和美好的祝愿。
那天傍晚,成群结队的学生骑着单车纷纷从戴佑明身边经过,耳畔掠过的欢声笑语和蓬勃朝气让他沉醉不已,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十年前自己的学生时代——虽然他现在本就身处十年前,虽然那个刚被他揍过的他自己正在经历这一切。
他回想起那时的自己经常会慢悠悠地骑着车看同学从身边经过,会想象每一个身影背后的故事,猜度每一声欢笑之外的秘密。渐渐地,他嗅到了那时熟悉的气息,感受到了那些时光里的旖旎,习习的夏风,懵懂的情愫,还有四处弥漫着的曼曼身上的清香,绵绵缱绻,竟让此时的自己忘却了今夕何夕。
迎着落晖,戴佑明醉了,他兴奋地撒起把,在十年时间的两头翱翔起来,擎空的手臂像舞动的翅膀,他是一个信使,终隐没在了人群里……
踏上去往济南的火车前戴佑明给杜鹃汇去了八万块钱,汇款单的收款人一栏里写着杜鹃的名字,汇款人写的则是“希望学子基金会”,简短附言一栏里戴佑明写下了一段话:“鉴于杜鹃同学成绩优异,品学兼优,经本基金会调查特资助其大学的所有学费与生活费,以完成学业。”说是让她完成学业,实际上那么多钱早已囊括了学费和救济的费用,特别是她父亲的医疗费和她弟弟将来的学费。
在火车上,戴佑明打出了许多个电话,通知了花名册上剩余的有联系电话的人,其中就有母亲将来会出车祸的孙菲菲,有不疼爱姥姥后来一直愧疚的女孩,有不慎把孩子弄丢的母亲等等。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戴佑明很难说清楚自己的身世和帮对方来捎话的事实,只能在电话里唐突地提醒一下,不少人会觉得荒诞不经,嗤之以鼻。所以,当他解释不清时,就只能强调让对方记住自己说出的日期即可,好尽力让他们在那些时间里谨慎一些。
第八天,7月7日
“这就是名叫沈国昌的所有档案。”民警递给戴佑明一沓资料,“他们都没有叫沈伊娜的女儿,也都不符合你所描述的情况。”
“好,辛苦了,我看一下。”
戴佑明翻开资料对照起来,确实没有与沈伊娜父亲沈国昌条件相吻合的。
“他一直住在济南,好像还还开着一个民营公司什么的,怎么能没有他呢?……”戴佑明有些焦急。
“如果确定这个人一直住在济南,那么只能说明他的户口不是本地的。这样的话我们也没办法。”
“那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既然你都知道他是开公司的了,说明你采访的人里肯定有了解情况的,再让他们仔细回忆一下嘛。”
戴佑明惆怅地走出公安局,午后的阳光像白色的纱幔蒙住了双眼,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压抑和寂寥。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湮没了他在高楼与人群间的迷茫,似乎整个世界都与己无关起来,整个城市都在绝情地顾自繁华。
他低下头,死死地盯着本子上沈国昌的名字,心急如焚。因为按照沈伊娜先前说的,就在今天,几个小时之后,沈国昌就要因为赶着回家而被车祸夺去生命了。戴佑明绞尽脑汁急得快要绝望时,他突然想起了在沈伊娜家采访时看到的一张沈国昌公司培训的照片,照片上有一行烫金大字,印象里写的是——伊……腾陶瓷什么业务培训留念?
一个小时后,戴佑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伊腾陶瓷公司的大门外。
“喂,沈总,有个劳动日报的记者说要采访您,您有预约吗?”前台拨通了沈国昌的电话,戴佑明松了一口气。
“他说要采访您的创业历程……”前台看了戴佑明一眼,“好的,知道了。再见沈总。”
“怎么样?”戴佑明焦急地催问。
“对不起,先生,沈总说最近没时间,而且也没有接受采访的意向。”
“你怎么不问我一声就直接挂了呢?这个采访非常重要!你再打一遍,我亲自跟他说。”
“对不起,我们已经说的很明确了,请您回去吧。”
“这事儿性命攸关,出了问题你担的起嘛?”戴佑明急得青筋暴跳,“快!再给你们老总打过去!”
“先生,您再无理取闹我就叫保安了。”
“那你给我一张他的名片总该行吧,我亲自跟他说。”
保安走了过来:“先生,请您离开。”
“给我张名片还不行吗?”
保安挎住戴佑明的胳膊向外走去。
“松手,我自己走!”刚刚燃起的希望似乎又破灭了,戴佑明愤怒地丢下一句话:“你们这是在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