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剪影。
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见结冰的山路上,松影婆娑,火树银花,宛如银色天国。
阿七的轻功已经略有呆滞,几次脚下略微打颤,都被小满给拉住。
“我从来没在下雪天上过山。”阿七的气息也远没有习武时那般匀称,运了会儿轻功,竟然喘起了粗气,“竟然这么美。”
“住在山间却不识山,岂不是枉称山人。”
“傻黑不让我下雪天来。”
“他不是很怕你吗?”
“因为这里有人滑下过山崖。他觉得一定不能做的事情,无论怎样都会阻止我。”
“你也从没想过来试一次吗?”
阿七淡淡一笑:“想过,我一直是个什么也不怕的人,年轻时候便是如此。可我又想,要是真丢了性命,如今可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
两人一直爬到了一个凝满冰锥的山洞。
“要喝吗?暖身子。”小满拿着离开时顺手捎上的甜酒罐子,递给阿七。
阿七一笑:“你似乎忘了规矩。”
小满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长安的女人是不喝酒的。”
阿七挑了块石头坐下来。常来不练内功,已令她丹田的热气悄悄流逝了不少,山洞里的寒气,她和常人一样难以抵御,竟微微有些发抖。
“看来傻黑不让你来,是有道理的。”小满说着脱下了自己的棉袄,示意让她披上。
“也不尽然,中原特别冷,比长安冷多了。”
“四年了,没回过长安?”
“没有,你呢?”
“去过两次。为什么不回?”
阿七忽地叹了叹,道:“为什么要回呢,我现在像是过得很不好么?”
……
“我想,可能我这一辈子就住在山上了。”
阿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却让小满心里一震。
“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没有很久,差不多半年吧。”
“哦,怪不得我五月时经过这里,并没有碰见你。”
“我们成亲不久,他母亲就过了,一起守了四十九日的孝。他对我说他母亲早就撑不住了,就是为了等个媳妇,才也奇迹般活到了半年前。”
“你说这么多,其实一直没说出我之所想。”
阿七对老朋友低头一笑,幽幽道:“我何尝不知你在想什么。”
小满也笑了:“你可比从前聪明多了。”
“容我反问你一句。”
“好啊。”
“要是陌现在回来了,真做了女侠,你会留在她身边吗?”
小满的笑容,顿时僵在唇边。
……
“会。”小满慢慢地吐出一个字。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你觉得是什么,那就是吧。”
“哈。”阿七倏地站起身,用手接了几片雪花,瞬间融在手心,“五年了,你有陌的消息吗?”
“没有,怎么了?”
“若真做了纵横天下的女侠,如何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兴许她天资太差,根本练不出大侠的武功。”
“那么,岂不是很失败?”
“她武功不够,我来帮她,做她想做的一切。”小满淡淡道。
“好了。”阿七转过身,笑着道,“你现在还有什么理由,要求我嫁给一个完美的人呢?”
……
绝壁,飞雪,下弦月。
剑影翩飞,宛与月色比樽。
小满和阿七拿着两条树枝,在山间飞舞。阿七找回了从前的武功,小满找回了从前的阿七。
苏晚秋不用剑。南长安的剑法,数阿七最好,然而几年的蹉跎,灵快多变早已变了模样。
最后一个剑花随着雪花飘落,阿七一个踉跄,好在小满拉了她一把。
“看来,我不会再习武了。”阿七道。
“没事练练,留着防身。”
“我怕傻黑瞧见了会多虑。”
“苏晚秋这几年一直在找你,我此去长安,要带个话么?”
阿七想了想,道:“不用了,我早已自私自利,就索性自私到底吧。”
“阿七,你从头到尾都变了。”
“变好了还是坏了?”
“从前好的变坏了,从前坏的,又似乎变好了。”
“从前。”阿七一边小心地往山下走,一边像是喃喃自语道,“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本该不记得的。”小满轻声道。
……
腊月二十三,鸡刚打鸣,小满被傻黑喊起来吃早饭。
“兄弟,雪一会儿就停了。”傻黑道,“不过冰要到正午太阳出来才会化,你可别急着走。”
“满说了,吃完午饭再走。”阿七替小满答道。
小满笑了笑。
傻黑突然傻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小满,弄得小满突然有些奇怪。
阿七眼睛一闪,突然说:“满,我刚和傻黑讲了你从前的好多事情,说你武功高强,是长安的大侠,傻黑很佩服你,他想认你做大哥。”
小满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尴尬之色,看着阿七。
“但是我说了。“阿七话锋一转,“傻黑你就别傻了,满大侠是驰骋天下的大人物,我能和他交上朋友已是缘分巧合,像我们这等平头百姓,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已经是最满足的事,又何必去打扰那些做大事的人。
小满头微微一垂:“你可越来越会说笑了。”
傻黑轻声道:“阿七说的有道理。”
阿七温柔地握住傻黑的手,柔声道:“相公,若是哪天我这位做大事的朋友愿意像我们一样过这凡夫俗子的小日子,那我第一个介绍你们做兄弟,如何?”
这话,明明是说给小满听的吧。
阿七,你真的彻底变了。
……
吃过早饭,傻黑又准时去镇上集市卖菜。
“我想我不宜久留,去长安还有要事。”
“方便透露一下是什么事吗?”
“你已远离江湖是非,告诉你也无妨。我这一单是关于北长安的。”
“刀无名?”
“你终于提到他了。”
阿七一笑:“是啊,我终于想起他了。怎么,他还没有回长安吗?”
小满摇摇头:“无踪无影。五年前,刀红尘突然暴毙。恕我直言,出殡那日,苏晚秋想借机报了私仇,但是被一个叫冷冷的女人给打退了。这个女人从此以后就住进了北长安,既不想接手,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直到七日之前,我接到一单,就是她发的,她要找刀无名。”
阿七蹙眉道:“天下有几个人能如此轻易地杀掉刀红尘呢?”
“不知道,诡秘叵测,五年来一直是个悬案。”
“那个女人也够奇怪的,既然愿意出手救北长安,自己又不是想据为己有,那又为何过了五年才想找无名回去?”
“不知道,我也总觉得,这里头有很多蹊跷。”
阿七凝思了一会儿,忽地一笑:“算了,我都远离江湖这么久了,又何必为这些事情上心。”
“那么,我走了,你保重。”
“满!”阿七突然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瞪大眼睛看着他,“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知是否是巧合。”
小满刚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
……
小满是踏着腊月的风雪赶回长安的。
他的工作是找人,顺便还救人,这个免费。
五年时光,小满看透了江湖里很多种的杀伐,原因或光明磊落、或下三滥,或是根本无法选择。
看透了,反而选择不理会。
他没有告诉阿七,三日前,接到丐帮朋友的秘信,有人去长安的杀手黑市,一掷三千两,雇杀手黑莲,取冷冷女侠的项上人头,这让整个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他更加未曾预料到的是,与阿七在苍茫中原的匆匆巧遇,竟牵出了一个尘封五年的秘密,一切的真相,都被这简单的一条线索理清了头绪。
他特地去了一趟长安的前山,找到了那个叫晓峰的男人,他没有向他隐瞒什么,当然他也答应了他,一定会尽力保住冷冷的性命。
江湖上很多事情没的选择,也无法控制,只能各尽人事。
这是离开阿七家前,小满说的话。
……
腊月二十七,北长安聚贤居。
再回到北长安时,小满就像是做了一场五年的梦。
从认识刀无名,小陌,阿七,第一次踏进聚贤居,这个百年大派的一切就像是深深地烙进了他的心里,竟产生了无以名状的感情。
“总有一天,像你一样的,像无名一样的,还有很多人,你们不会像五年前一样,仅仅想做一个普通的侠客,你们要面对整个江湖。”这是走之前,阿七送给他的话。
既然这世间每时每刻都充斥着黑白善恶,那么,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一切,就从那个黑面巾的女子这里开始吧。
小满头上的斗笠,挂了一层腊月的风霜。
“来了?”冷冷头也不回地道。
“雪有点大,耽搁了。”小满道。
杀手黑莲,也正在这一天悄悄抵达长安。
腊月二十七,雪,北长安聚贤居
——侠客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