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正踮着脚,脚尖只是勉强与地面解除,为全身的重量提供了一些支撑。
“我说过,让你等一下了。”女人恶狠狠地说道。
伊芙看着近在咫尺的敌人,却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到整个大脑都是血液被阻碍时缓慢的鼓动声音。
伊芙手里紧紧握着掐在脖子上的手腕。她手中残存的力量丝毫无法撼动这只夺走供氧的手。
她也不敢随意撒开手,只怕松手后,脖颈上再多加上身体的重量,恐怕会让她的脖子直接折断。
伊芙张着嘴,却无法呼吸。
就和在海中一样。只是这每一次尝试的呼吸,涌入的不再是滚烫的海水,而是空无一物。
伊芙的脸此刻已经通红,脸上靠近皮肤的血管微微鼓起。她的身体下意识地朝后扭动,可紧贴的墙壁不留一丝余地。
她已经处于这个状态两秒了。
【这样窒息的极限是四秒。】
伊芙脑中忽然闪过这样一条来路不明的信息。但没时间多想,伊芙减少了身体的挣扎,也稍微放开了手中握紧的力量,以防消耗更多的气力。
也许是入侵者增强力量的魔咒效果开始消散,也许是她以为伊芙已经足够衰弱而放松了警惕,女人掐在脖子上的力量开始减弱。
“咚!”
“玛德!”女人捂住了鼻子大喊道。
就在女人稍微松手的一瞬间,伊芙像是从濒死中惊醒一般,巨大的力量竟然稍稍摆脱了颈脖处的施压。伊芙一个头槌砸在了入侵者的鼻子上。
女人的鼻子顿时鲜血直流。
看着伊芙尖锐的牙齿也同时朝着自己的鼻子咬来,女人急忙与伊芙拉开了些距离。
“居然还保留着这样的力气?”女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缓缓瘫坐在地上的伊芙。
伊芙大口地喘着气,逐渐清晰的视线里,修鲁特也回过神来,看上去并无大碍,她的眼神也稍显轻松。
伊芙的四肢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地上。刚刚的头槌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此刻的伊芙如同俎上鱼肉,随时任人宰割。
女人擦了一下鼻血,说道:“我都说了,让你们等一下,别打了。”
“哪,哪有白痴……会打到一半,在别人说等一下的时候……真的停下来啊……”伊芙鼓足了力气说道,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女人听到伊芙的回答,鼻中发出一声噙笑。
她直起身子,放松了一下手脚。相比伊芙和修鲁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她倒是并没有什么损伤,除了流出的鼻血和脑门上的淤青。
意外的是,她没有趁着伊芙和修鲁特无力的状态发动攻击,反倒先自说自话起来:“之前你说错了。我们不是'恶魔低吟社',而是'日晖追寻社'。”
伊芙的眉宇间露出明显的反感:“别以为换个好听点的名字,就会改变你们的本质。”
女人对于伊芙厌恶的反应似乎见怪不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所谓'追寻日晖',是希望魔女们能够摆脱牢笼似的'巢穴',在真正的温暖阳光下生活。”
女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露出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状:“难道你们两个不想在'巢穴'外生活吗?”
伊芙微微一愣,眼神中的犹豫却很快被决绝取代:“尽说些好听惑众的谎言!真不愧是'恶魔低吟社',违背王族……”
“违背王族给予的救赎之路,引诱魔女堕入地狱深渊。”
这个入侵者竟然一字不差地同伊芙一起念出这两句。
伊芙的眉宇皱得更深了。
眼前的入侵者不仅知道王族在魔女集会上对于'恶魔低吟社'的评价,而且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到底是什么人?入侵'巢穴'是想做什么?”伊芙尽管处于弱势,却选择质问,“为什么你没有杀死我,难道不担心我举报你吗?”
“警报响起时,所有的魔女都会被锁在房内,房间也被施加'魔法屏障'。”女人并没有直面回答伊芙的所有问题,言语间似乎带着更多深意,“魔法无法传到房内,也同样传递不出去,任谁都不可能用魔法求救的。对于'他们'来说,不仅是入侵者,连'巢穴'的魔女也同样是笼内的老鼠。”
这个女人竟然对'魔女巢穴'了如指掌,伊芙愈发狐疑。
她的魔法为什么可以穿过'魔法屏障'的阻碍?
对了,她刚才使用了'特殊魔法',让她从窗户直接出现。
难道说,这个入侵者是属于魔女中少见的'空跃者'?
魔女觉醒的'特殊魔法'分为数个派系,其中之一便是'空跃者'。
【'空跃者'(jumper)拥有可以在空间自由移动的魔法。】
伊芙不能理解,拥有这样强悍能力的魔女为什么会选择加入'恶魔低吟社'与王族对抗。
正是王族与神灵的沟通,才让魔女保留着拥有这些魔法的权利。难道不应该把这份力量献给王国作为报答、为过去赎罪吗?
女人继续说道:“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
她的眼神忽地又显露出几分哀伤:“我们的所有牺牲,都是为了魔女一族的未来。我们自然不会随意伤害我们一族的成员。更何况是你,伊芙。”
女人一步步地靠近伊芙。
“你们想对伊芙做什么?”一旁的修鲁特惊觉于女人口中对伊芙的执着,勉强地拖着身子,挡在了伊芙的身前。
伊芙也看着女人逐步逼近,倚着墙壁站起,身体依旧没有足以抵抗的力量。
恐怕这就是女人之前使用近乎导致死亡的手段,便是为了制约行动的目的,让伊芙无法快速恢复。
“放心吧,我们什么也不会做的,那是来自'瞭望者'的箴言。我们的一切行动,都遵循伟大的结社社长——维奇?普罗泰克特的命令。”
'瞭望者'!伊芙更为吃惊。
【'瞭望者'(watcher)拥有可以知晓世间万物的魔法。】
这可是万里挑一的'特殊魔法',王国至今只有寥寥三人觉醒过这种魔法。所有成为了'瞭望者'的魔女都会在第一时间获得成为'十三圆桌魔女'的资格,立即前往王都。
女人已经走到了两人的跟前。
她伸出一只手,忽然在两人面前撒出了一些粉色粉末,粉末在红色警报的光线照耀下一闪一闪:“这是眠草粉,祝二位好梦。”
清甜的气味溢入鼻中。伊芙的视野瞬间变得模糊。
恍惚中,她的耳边似乎传来女人最后的话,可这个声音又仿佛来自天边般飘渺:
“我们会再见面的。总有一天,你会看见'巢穴'里隐藏的谎言。”
……
贝琳达魔女如同一道闪电,飞到了第一层的管辖区。她行云流水般地跃下,手持扫帚走入一个房间。这里只有拥有最高管辖权的魔女和王族可以进入。
她的行动风风火火,暗红色的卷发飘动在身后。
房间的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魔法阵的中央显露出一个简易的眼睛图案。四周的魔文像是从眼睛背后射出的光芒一样,井井有条地排序着。
贝琳达朝着法阵点头示意表示尊敬,又对房间里其他的魔女问道:“昨晚抓到的那个魔女呢?她说什么了?”
“被抓到的魔女是一个'忆控者',暂时身份不详,”一个戴着眼镜的魔女看着浮在空中的卷轴说道,“她在被抓时给自己植入了一个强大的信念,无论我们怎么逼供,她只是不停地在念'我们的一切行动,都遵循伟大的结社社长——维奇?普罗泰克特的命令'。”
“可恶!”贝琳达一拳打在墙壁上,“又是维奇?普罗泰克特!”
这个假名简直就是在嘲弄她们!
“另外,我们已经搜查过所有区域了,那个逃走的魔女怎么也找不到,也许她已经开溜离开'巢穴'了。”
贝琳达回忆着昨日的情形,说道:“那只老鼠居然摆脱了我们的追击,而且在全封闭的情况下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匿踪迹。那个时候,'巢穴'里唯一可能躲藏的地点,就只有始终处于全封锁状态的宿舍区房间了。”
“可是宿舍区的所有房间上锁了,而且有'魔力屏障'保护,是不可能给任何入侵者躲藏的机会的……”戴着眼镜的魔女回答道。
贝琳达颔首,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说法:“这样看来,她绝对是一个'空跃者'。没有别的魔法可以做到这一点。”
“这不可能!”戴着眼镜的魔女振振有词,“目前王国内没有任何叛逃在外的'空跃者',她们全部都在档案里,不存在任何遗漏。”
贝琳达没有在意对方的反驳,径直走到一旁的架子,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取出了一卷卷轴。
她嘴里喃喃地念着咒文,卷轴展现开来。随着她的阅读,卷轴越来越长,拖到了地上。
'空跃者'可以在一定距离内通过法阵自由地在空间中跳跃。但如果要突破'魔法屏障'的干扰,就必须使用事先布置过的魔法阵。
这也就意味着,这只老鼠曾经生活在'魔女巢穴'中,而且只可能是擅自将法阵布置在自己的房间里,才会一直没有被其他'空跃者'识破。
至少有一个'空跃者'成了漏网之鱼!
贝琳达记得,那个魔女看上去应该二十到三十岁,大约的身高体重也能够估算出来。本来'空跃者'的数量就不算多,很容易缩小范围。
一行字映入眼帘,贝琳达嘴角微微上扬。
唯一仍可能有嫌疑的,只有这一人。
“姓名:维罗妮卡
状态:死亡。
生平:……五年前在'讨伐虹蝎'的委托中被魔兽掳走,下落不明。随后搜查中找到了她的右脚与部分内脏,身体其余部分疑似被虹蝎啃食殆尽,自此再无任何消息。已判定为死亡。”
贝琳达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下意识地望向了墙法阵中巨大的眼睛,嘴唇轻微地扇动:“她曾经的房间,现在正是伊芙在居住。”
眼睛图案中央的瞳孔忽然一晃,瞬间对准了贝琳达,让贝琳达背后传来一阵寒气。
她吞了一口唾沫,急忙召集另外四位魔女,小跑着跳上了扫帚,直接朝着七十九层飞去。
原本附在半空中的卷轴失去了贝琳达的魔力支撑,啪的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展开的卷轴上画着一个挂着笑容的女孩。
她一头稻草色的头发,棕黄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腼腆。
……
修鲁特感觉到了光线照耀在眼睑上,他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空气中嗅起来有一股好闻的气息,另一只手里似乎还有柔软的触感。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伊芙的睡颜正在咫尺之间。
脑中剧烈的嗡得一声,修鲁特的身体瞬间朝后退去,却咚的一下掉下了床,摔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修鲁特满脸通红。
身旁的房门被直接打开了,从侧方瞬间照入更刺眼的光亮,使得修鲁特一下睁不开眼睛,直接打断了修鲁特的胡思乱想。
两个魔女从一左一右径直走入房间,眼神不断地扫着房间四周。
贝琳达和两个魔女正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外。
贝琳达开口道:“修鲁特,伊芙呢?”
来的真是时候,修鲁特在心中感叹,再早一点进门,他可就说不清了。修鲁特转回头看着床上蜷缩着的伊芙扭动了一下身子,她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对于闯入的魔女们,睁开眼的伊芙吓了一跳往后一闪,随之印入脑海的便是昨晚的记忆。
贝琳达指示进入房间的两位魔女搜查整个屋子。
两个魔女在房间里四处打转了一下,很快报告道:“有第三人的踪迹,但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地上还有眠草的粉末残余。”
伊芙清醒过来,她们是为了昨晚的入侵而来的。
是感微者,伊芙在心中暗道。
【感微者(sniffer)拥有增强感知的魔法。】
贝琳达看见房间里家具凌乱,地上的一个花盆已经碎裂在地上,里面的金色氧菌草也半死不活;伊芙的脖子上也留下了明显的手指状的淤青。
贝琳达猜出了昨晚大概的状况。
她命令'感微者'仔细搜寻所有角落,确认入侵者不在伊芙和修鲁特的房间里,并让另外两位魔女仔细守在门口,在搜索完毕前防止任何进出。
伊芙和修鲁特则被贝琳达带到了地下第四十一层接受询问。
'魔女巢穴'地下第四十一层本属于教学区,紧挨着职工区。
这一层房间的四周墙壁上设有魔法阵,可以让教师们监控房间里的情况,所以经常被用作考场,偶尔也会被用作审讯室。
两人随着贝琳达进入了房间。门也自动关闭上锁了。
房间内还站着另一个魔女,似乎已等待多时。
她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可笑容却仿佛固定在她的脸上一般。待两人坐下,她站在贝琳达的身后发出了提问:“请将昨晚的情况告诉我们,并回答贝琳达的所有问题。”
伊芙并没有隐瞒的必要。她一五一十地将入侵者所说的所有内容都告诉了两人。
贝琳达听到入侵者知道伊芙的名字,奇怪地问道:“你认识入侵者?”
伊芙先是摇了摇头,又在贝琳达的提示下回答:“不认识。”
“她有说完成的任务具体是什么吗?”
“没有。就说是'为了魔女的未来'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伊芙的口气里还有几分讽刺。
“你确定她提到了'瞭望者'?”
“是的。”
短暂的沉默后,贝琳达继续问道:“除了这些,她还有说了些别的吗?”
伊芙隐约记得她在昏厥前似乎还听见了什么,可是又记不起来,便答道:“没有。”
贝琳达看了一眼身后微笑着的魔女,她朝着贝琳达摇了摇头。
“贝琳达老师,那个人为什么会跑到我的房间里?”伊芙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发问道。
“这只是意外。'恶魔低吟社'的人应该是一名'空跃者'。她在我们的追击下慌不择路,躲到了你的房间里。”贝琳达答道,“所幸你们没有大碍。”
“真的吗?我还记得当时闻到了一股甜甜的气味,后来就失去意识了。”
“那是'恶魔低吟社'的特制药物。放心吧,对身体无害。”贝琳达草草地回答。
那个入侵女人口中的眠草粉是特制药物吗?伊芙暗想。
贝琳达忽然面露笑容:“这次辛苦你们了,也感谢你们的协助。你们可以回去了。门外的'治愈者'会帮助治疗你脖子上的伤。”
【'治愈者'拥有加速治疗的魔法。】
伊芙下意识触碰了一下自己脖子上发青的淤伤。
那个一直微笑着的魔女打开了锁住的门,示意两人跟随着门口等候多时的'治愈者'。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贝琳达的眼神却逐渐阴沉起来:“真是糟糕透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