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一个晶莹剔透泛着白光的东西落在了苏阳的鼻尖,苏阳这才发现自己周围的变化,一颗颗米粒般大小的雪花正在缓缓地飘落——下雪了。
苏阳哈了一口气,一团白雾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这么好的天气,不得喝一杯嘛!”对着自己吐的哈气,苏阳自言自语道。
实际上,‘喝一杯’的想法已经在这个姑娘的脑子里转了许久,最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推着她往前走,却不给她丝毫喘息和思考的机会,她的脑子快炸了,她太需要酒精的催眠让她的脑子休息一下。
苏阳说着便转身拐进了一条胡同儿。老北京的胡同儿虽被改的歪七扭八不成样子,但四四方方的院落,正南正北的小道儿在雪景的映衬下还是能看出它早年间的模样。说来有趣,从大栅栏旁的胡同儿穿过来,朝着煤市街的方向奔西走,是一大片民宅,从喧闹的步行街走到这里,不由得给人一种跨时代的穿越感。
苏阳要去的这个酒吧还真不是那么好找,只见她东拐西拐,又穿过一条勉强能错开身的羊肠小道儿,这才到了酒吧门口。北京的孩子脑子里应该天生自带指南针,苏阳之前只来过一次,这次凭借着印象愣是自己摸到了门。
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酒吧老板能在这么个犄角旮旯儿的地方开店也不是一般人。酒吧从外面看和普通的民宅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门庭重新修缮过,大门重新刷了漆面罢了,但里面却别有洞天。
“哦嘿!苏阳啊~你怎么来了,太巧了,快过来坐!”
见苏阳从门外进来,酒吧的老板有些意外。这老板是个豪爽的大姐姐,大家都喊她叫‘菲哥’。只见菲哥正和三五好友在小院里围着一个暖炉烧烤。风花雪月,美酒佳肴说的大概就是此情此景。
“呀,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苏阳见状略有尴尬,心想应该提前给菲哥打个电话,谁承想今天是私人聚会不对外营业呢。
“谁说的,来得正是时候!别傻站着了,快过来坐~”菲哥说着从一旁拿了把椅子放在身边,招呼她过去。“这是我新认的一个小妹妹,就住这一片儿,你们可得好好照顾啊,别欺负了人家。”菲哥忙乎着,还不忘给在座的各位介绍着苏阳。
“好嘞,恭敬不如从命~”
谈笑间,苏阳很快融入到了这个欢乐的大家庭里。原来这圈人是菲哥的发小儿,起小都在南城长大,都是70末80初的一批人,可以说是第一批不被看好的‘垮掉的一代’。他们组过乐队,干过走私弄一些洋酒香烟进口VCD,也有去南方倒腾服装发家致富的,总之改革开放的那些年,什么赚钱、什么新鲜好玩儿的东西他们都没落下。
“菲哥,今天咱们什么主题?”席间的一位大哥,问起了老板娘。
“对酒当歌,但今天的雪很难得,”菲哥拿着酒杯,看着院子里飘飘洒洒的雪花,沉默了几秒,“这样,咱们每人讲个跟雪有关的,难忘的故事吧。丑话说在前头,不能滥竽充数,不能胡编乱造,不能是我们之前知道的或者听过的,否则罚酒三杯,但这酒得是我给你们调的,多少度可就要看我心情了。”
“霍,没毛病,那先从谁开始?”大哥继续问道。
“问者先答,就从你开始!然后是小红、大林、王旭,再到我。”菲哥安排着,又看了眼身边的苏阳,“小阳,你今天第一次参加我们小团体的活动,你随意。”
“没事儿,我可以。”
几轮回合下来,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有精彩。先讲故事的大哥提到了当年去俄罗斯倒腾皮草,在跨国的绿皮车上,因为大雪封铁路,愣是在车上挨了一天一宿等救援,还遭遇了小偷,勇斗小偷的故事;小红讲起了她玩乐队时结实的初恋,两人在后海滑冰谈恋爱的故事,最后还不忘狠狠的骂了一通那个负心汉;大林的故事因为没有任何新鲜感,遭到了大伙儿的起哄,不仅连干三杯菲哥精心为他准备的特调鸡尾酒,还借着酒劲儿拿起吉他为大家演唱了一首《同桌的你》,明显舌头都喝大了,还是五音不全地唱完的,却也深深地感动了自己差点就哭了起来;王旭不善表达,但讲的故事却触动人心,他是个摄影发烧友,从2010年前后就成为志愿者,参加志愿车队去援藏,他讲起了车队在大雪封路下的窘境,当地老乡的援助,雪区的神圣,日照金山的美景,他的故事完全可以出一本旅行日记,苏阳心想,她一定会是铁杆粉丝。
马上就要轮到菲哥讲故事了,却见她走到苏阳身后,拍了拍苏阳的肩膀。
“这样啊,因为小阳刚才也确定参加了,那么就先让她在我前面讲,我一会儿做最后的压轴和总结!大林,你跟我去再拿两盘鸡翅还有两打生蚝,再看看还什么要烤的。咱们中场休息五分钟,一会儿再各就各位。好了,临时解散~”
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这里,苏阳不免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有一些害羞,耳根子火辣辣的。
“别怕啊妹子,别紧张。你随便讲,反正我们都没听过,踏踏实实的。”大哥先发了话。
“你这样倒是先把姑娘吓着了,走吧小阳,咱们也去跟着菲哥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拿点儿过来,边吃边讲。”小红替苏阳解了围。
…
一通操作后,众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伴随着炭火的“噼啪”声,借着酒劲儿,苏阳讲起了她关于雪的故事:
“我记得是读大四的那一年,赶上十一国庆,我和我的闺蜜薇薇,还有各自的男朋友,我们四个人准备去五台山转转。那会儿真的是很傻很天真,对冷空气没概念。北京那时候才刚刚入秋,白天还穿着短袖呢,虽然也带了厚衣服,但等我们抵达五台山脚下,已经是零下的温度了。我们到了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租军大衣,真的是太冷了。
当地的老乡告诉我们五个台子的山顶都已经开始下雪了,那会儿真的是年轻气盛不知好歹,居然想开车上山。结果我们就真遇到了状况,上山的路况很不好,不少地方都是石头堆砌的山路,路又窄,坡度又大,而且转弯的地方也非常陡峭。越往山上开,越觉得危险,路面陆续能看到积雪和冰面,我们才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车就出了状况陷到沟里,那个路段还没信号。
当时是下午一两点吧,太阳也比较足。所以大家就决定,我们一对儿下山去找车帮忙,剩下一对儿留在车里等救援。结果我们才走了一会儿,遇到了一个比较滑的路面,一不小心我就把脚崴了,脚踝很快就肿成了猪蹄。然后我朋友就把我背回了车里。他是学医的,给我做完简单的处理,便又下山去找救援了。
不知等了多久,天空已经没有像刚上山时那般透亮了,也开始像现在这样下起了雪。当时真的是非常害怕,担心他出什么意外,担心找不到救援,担心我们会在这里困上一天一夜…
再后来他就回来了,带着几个老乡,后面还跟着一辆救援车。
我讲完了。”
苏阳说完深深的喝了一口酒。
“哇塞,这人值得一嫁啊姑娘。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小红最先作出了回应。
“我们现在…”苏阳说到这里,感觉自己非常之滑稽,有些自嘲地接着说道,“我们现在不怎么样了。他马上就要和他的未婚妻结婚了,而我却因为工作原因,明天要跟着领导一起去拜访这对佳偶天成的璧人。”
众人一片哗然,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来,喝酒。让我们祝这位可爱的妹妹早日找到那个只属于她的人。干杯!”菲哥把气氛兜了回来。
众人一饮而尽,只见菲哥举起自己的红酒杯,象征性的敲了敲杯壁。
“下面,是我的表演时刻,给你们听听我的故事。”菲哥说着,把披在身上的毛毯递给了身旁的苏阳,“帮我披会儿,它太沉了影响我发挥。”
“你们都知道,我是去年初回来置办的这个小院,院里院外可以说所有的设计和施工我都参与其中。大门的漆面是我刷的,吧台的那几个射灯是我亲自调的,光找感觉就找了半个月。然后就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淘,一点一点的搬。”
“不是,咱这跟下雪有什么关系嘛?”大林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着什么急,再插嘴罚酒啊!”菲哥怼了回去,继续说道,“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正房,这个落地窗,还有边上这几棵竹子,房檐上这些风铃,都是我挑的。然后就赶上了去年的初雪,那可真是鹅毛大雪啊,下得是洋洋洒洒,我就跟这儿。”菲哥一边比划着她的院子,一边给大家指向她身后两米开外正房落地窗旁的一个摇椅。
“我就跟屋里这摇椅上,边喝酒边赏雪,那个风铃呀丁零当啷的响着,还有那排竹子,眼看着竹叶上没一会儿就落上了雪,那感觉可真是太妙了。当时寻思着这院子怎么盘比较好,可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也就不想了。然后我就睡着了,做了个梦,梦到我这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一堆人,大家有说有笑,喝酒吃肉,太他妈欢乐了。就跟今儿这场景一模一样,真真儿的。后来也就是你们看到的,现在我这儿不仅有酒,还有私厨,多好~”
“哥,您这故事讲的怪慎人的我说。”大哥调侃道。
“怎么就慎人了~人生不就是南柯一梦么,你不能太较真儿,但要真把梦实现了那不也挺牛逼么。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呆着,老天爷会告诉你该怎么办,跟着感觉走就完了。”
菲哥说着,点起一支烟,轻轻的吸了一口,又淡淡地吐了出来,烟丝伴着哈气消散在空气里。苏阳看着面前的这位姐姐,她觉得姐姐活得通透洒脱,却不知为何又给人一种沧桑感,她说不上来,这感觉难以名状。
苏阳到家的时候已经迷迷糊糊的上头了。还好离家近,走个五分钟就能到。苏阳躺在床上,此刻的天花板像是上弦的转盘,一圈一圈的转个不停。她看着闹心,便闭上眼睛,菲哥和她朋友们说的话在她的脑子里像是字幕一样,一条一条的闪过。
“钟杉,我和你,我们不过是南柯一梦吧…最后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