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离了乾清宫,也不摆驾,径往郑贵妃所居翊坤宫。身进宫门,眼见处宫人悉数皆伏跪。万历明了,抬脚入内,常云遣内侍疾步通传。
殿外游廊,郑贵妃內侍庞宝接驾,万历皇帝问:“贵妃可是气福王之事?”庞宝应是。
殿门处,郑贵妃只着素纱宫衣立于雪地,双目红肿,凄怨哀绝。万历皇帝见之,即脱了白熊裘,疾走过去,披与郑贵妃,怜爱道:“爱妃,天气湿冷,怎不多穿些,若感风寒,如何是好!”
郑贵妃不依躲避,万历抱住肩将裘披了,这才哀声道:“臣妾独居深宫寒院,这点湿冷又算得什么。便是风寒,也无人陪我、心疼我。”
万历皇帝责怪,“胡说,有朕陪你,朕心疼你。”
郑贵妃道:“皇上每日国家大事且忙不过来,臣妾哪能多求。”
万历皇帝张口就道:“那边让洵儿陪你!”开口即悔,真真关心则乱,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郑贵妃低声啜泣,也不说话,只是哭,声色不尖不利,有如虚谷迎风,感人心怀。万历皇帝连连哀叹,抱扶着郑贵妃入殿。
郑贵妃眼角垫着厚巾帕,高挑身量半缩在万历皇帝怀中,哭的累睡过去,双手拉住万历衣裳,小儿恋怀般沉眠。万历皇帝忍者腰腿不适,不做一动,虽是老夫老妻,依旧怜爱抱紧。
至晚,万历皇帝就郑贵妃罗汉椅旁侧读书,郑贵妃醒来,也不惊动工人,就斜躺披着白熊大氅安静赏看。
约莫盏茶,庞宝进禀:“万岁爷,晚膳已备好。贵妃娘娘业已醒了。”
万历这才收书,见郑贵妃正笑靥靥的看自己,喜道:“贵妃醒了,怎不告朕!”
郑贵妃嘻嘻一笑,“夫君入迷,妾看得夫君入迷。”
万历亦笑,“咱夫妻俱都迷了。夫人可饿了?”
郑贵妃点头道:“你喂我!”
万历道:“今日夫人为大,都听你的。”传谕摆膳。
宫中好食驴肉、狗肉、鸭肉,万历腰腿不好,鸭肉性甘滋补,除痨热骨蒸,消水肿,故餐饭多有鸭肉。郑贵妃好清淡,故诸肉食,也多以鸭肉及羊肉。主食是加了红枣粉、红糖的小馒头,主菜有白煨鸭、蜜鸭、八宝鸭、鸭羹等清淡做法,烤鸭则不入桌。其余素菜、点心等各九盘,或绽青碧绿,或滋补养颜,尽是隆冬珍馐。
郑贵妃先吃了万历递的馒头,又自吃一个。便只服侍万历进膳,待进六七分,不许万历再多用,撤下。
净过手,饮了茶。郑贵妃放下茶盏,盯着万历道:“皇上,洵哥儿就藩之事,臣妾是绝不依的。且由崧还在病中,哪里经得长途跋涉!”
万历皇帝说道:“朕岂不知,但群情所逼。洵儿本初春时就藩,一脱再拖,已七月之余。”
郑贵妃娇嗔道:“那再拖便是,总要过了冬,来年春暖时,我才安心。”
万历笑说:“春暖,便又是一年了,只怕诸臣再不依呀!”
郑贵妃道:“七个月他们也等了,再等几月,也无不可。”
万历道:“此次怕是不能善了!”
“如何不能善了?”
万历将郑贵妃双手包在手心,道:“夫人,你可知此次上书洵儿就藩的是哪个?”
郑贵妃说:“妾听闻,是京师儒生士子联名交到通政司的折子。”
万历道:“以往洵儿之事,只在朝中争辩。今涉江湖民意,颇为棘手。”
郑贵妃道:“妾也听说了些,说于太子之子由学有关,不知其中详情。”
万历道:“为夫与你细说。”便将经过细节与郑贵妃说了,“他们胆量愈发大了,竟以民意挟君父。这倒也罢,朕深居宫内,听不着见不到,倒也不惧。只怕他们拿洵儿做伐,洵儿现居宫外。”
郑贵妃道:“将洵儿接入宫中住便是!”
万历笑道:“洵儿已是藩王,年岁又大,眠宿宫中,那些臣子们怕是翻倒江河。”
郑贵妃坐于万历左侧,身子微倾,螓首半依着万历肩膀,须臾道:“外边事儿,臣妾不明白。但臣妾也知阴阳相克的道理,既然皇上担心洵儿在宫外,咱们就从宫内入手。”
万历问道:“夫人有什么计较?”
郑贵妃道:“民间所传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只治好了由学,未理由崧。他们传言之意,不过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内外有别罢了。反之,若太祖皇帝、成祖皇帝交代了关切由崧的言语,民间传言不足为虑!”
万历道:“夫人说的在理,莫不让由崧也做个梦中师父。不成,东施效颦,平白惹群臣耻笑。”
郑贵妃翘起兰花指,点点万历脑门,好笑道:“朝野既拿由学的话做文章,咱们大可有学有样。让由学再说些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惦念由崧的话儿,再往洵哥儿家里走一遭,对外就说受了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嘱托,探视由崧。”
万历皇帝喜的拍手,“爱妃主意极好,极高明!”又道:“只是由崧年岁长于由学,先前由学病重,叔父、长兄俱不见探视,今幼弟反要拜兄,礼法上不好听。”
郑贵妃道:“那便吩咐洵哥儿送些来,便说因挂念由崧身子,托相公转与,你又忙于国事,忘记了。就送些店铺、宅田之类,朝野俱看得着。”
万里道:“如此便圆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