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奴共食,宫中是犯了大忌的,朱有学折中之下,关了殿门,王才人方允他们盘跪下方矮几。
羊肉大馅扁食,酱、醋、芫荽等调制酱料,蘸料、大口,满满幸福,朱有学吃的飞快,王才人见之,满眼是笑,比平时多用了几口。
吃罢饭,朱有学揉着肚子,陪王才人消食。李进忠所带之物,有些小烟花,宝珠、客印月两个拿了在院中玩乐。
直待深夜,王才人困倦难忍,哈欠打了数遭,赏些银瓜子与李余等,才去休息。客印月、李进忠告退,朱有学又等些时候,也睡了。
翌日午时,朱有校方归,见朱有学面色不虞,关切道:“兄弟,你可是病了,缘何脸色如此之差。是了,昨日天坛祭祀,受了那半日寒风。兄弟素来身子弱,必是......”
朱有学竖手打断,阴沉着脸说道:“哥哥,昨日去了何处,何以一夜不归。”
朱由校道:“兄弟说甚话,昨日冬至,父亲留我用膳,你怎忘了。我昨夜宿父皇殿内,未离慈庆宫,何来一夜不归。”
朱有学道:“我知你宿在父亲殿内,为何不遣宫人传告母亲。”
昨夜王才人眼皮早沉,却仍久坐。虽未明说,但双眼时时看向朱常洛寝殿处,朱有学岂不知其中之意。朱有校这厮到好,传话之人也不遣一个。看王才人情景,此事已是旧习,朱有学能有好脸色?
朱由学道:“母亲等你至深夜方去休息,你倒好睡性,日上竿头才归。”
朱由学身子虽小,但灵魂成年,发作起来,九岁朱由校哪里能当,便是客印月、李进忠有意回护,朱由学视线扫过,皆垂首不进,心起骇浪。其余宦官、宫女更五体伏跪。
朱由校垂着小脑袋,喏喏道:“我,我也不知母亲昨日等我。我一时欢快,父亲留我宿下,便忘了。兄弟,你莫生气,我以后再不敢了。”
朱由学道:“还有以后?”有意再说几句,屋内王才人传出声音,“学哥儿,怎与你哥哥这样说话!”
朱由学不好再言,朱由校反回护道:“母亲,兄弟说的不错,昨夜是孩儿错了。”
朱由学道:“哥哥,你是长孙,这宫里风波诡谲,母亲又不得父亲喜欢,我将来必是要出宫的,你若不用心,谁能护得母亲周全。”
朱由校脑袋垂的更低,歉然道:“兄弟,我知道了。”
朱由学道:“罢了,你便是这三天两变的性子,我不强求你,只愿你别让母亲过多担忧就好。”
朱由校急了,“兄弟,你不信我。你瞧着,我必改的!”
朱由学只笑笑,随他怎样赌赛,都应承了。果然,不过三五日,又回了玩闹不知归的性子,朱由学不再说,再劝成仇,人家是要做皇帝的,留个好印象才是正理,朱有校此人颇重亲缘。
日子如此过去,除却朱由学写了几篇战策,无意流传,得了万历皇帝与廷臣夸赞,再无其他波澜。
朱由校疯玩终日,不好读书。李进忠勤勤恳恳,礼物不断。客印月倒往朱由学处来往更勤了些,王才人嘉奖数次,赞她用心。
朱由学每日打熬身子,有时独处一室,外人也不知晓他做些什么。更多时候,则是练笔读书。累了,有客印月一双球椅享受。嗯,如此下去,此生足矣。
元旦、上元,又是一番大礼,几乎要了朱由学半条命。
上元后,百官临朝,新年新气象,朝堂需要新炸弹,开启一年新活力。
十六日,去岁腊月晋升首辅,履职首辅不足一月之叶向高叶阁佬,上折两道,先者福王就藩,后者老病请致仕书。次辅方从哲、吴道南兼唯一尚书赵焕皆附笔誊名。
万历皇帝接折后,大怒,这是不成功便成仁,新年之喜瞬间尽丧。无他法,留而不发。
次日,叶向高因病不能当值,方从哲、吴道南家人也请了太医。
后宫郑贵妃听闻消息,就红了眼眶,怪了万历皇帝好半日,万历皇帝忍耐不得,驾归乾清宫。郑贵妃便问计庞宝等近侍,皆讷讷不言,万岁爷都没法子,咱们一介奴婢又能如何,郑贵妃问计无得,在哪里发火,摔了好些珍品,撕了好些绸帛。
庞宝等内侍,战战兢兢伏跪殿外,无人敢上前,那臂粗花盏打过来,不是顽笑的。此时一内宦走来,跪庞宝身侧道:“管事,皇三孙殿下于宫外等候。”
庞宝道:“皇三孙殿下?”随机想到去岁福王就藩之事,朱由学出面之后,立时消解无形。立时叫道:“迎驾。”
朱由学入得翊坤宫内,殿内铛铛琅琅不停。朱由学笑道:“这是怎么了,贵妃娘娘何以至此。”
庞宝苦笑道:“娘娘已气了半日,万岁爷都走了,奴婢们不敢上前。恰巧殿下来了,还请殿下劝上一劝。”
朱由学道:“孤一稚龄小童,贵妃娘娘岂肯听。”
庞宝心道:“稚龄小童,哪个稚龄小童能得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教导,如此少年老成。”跪地,叩请朱由学相劝。
朱由学道:“如此,孤便试上一试。”挺起小胸脯,迈开八字步,进殿。嗯,门槛太高,李余上前半抱着才得踏过,一番雍容气度尽碎。
入门,即一条黑影迎脸飞来,朱由学忙伸手去接,是幅画卷,古色古香,立交李余收好,皇宫出品,必属精品,砸了脑袋也不亏。
哐啷,朱由学方自得今日好运,脚前尺余,巨响顿起,碎瓷帖脚滑过。李余面色一惊,张臂挡前,尖声叫道:“殿下小心。”
郑贵妃转身道:“呦,我当是谁,原是由学到了。”
朱由学拨开李余,俯身拱手道:“皇贵妃娘娘。”
郑贵妃道:“由学,怎么说本宫也是尔长辈,宫中礼节忘了!”
朱由学指指地下瓷器,又扫扫脸面,说道:“便是大礼,皇贵妃娘娘不先收拾、收拾。”
郑贵妃摸摸微肿眼角,喝骂道:“庞宝、林廷,遭了瘟的奴才,死到哪里去了,还不滚进来收拾。若叫外人瞧了笑话,本宫杖毙了你们。”
庞宝等宫人急急入内清扫,林廷诸宫女则端来清水、香胰,与郑贵妃洗漱、打扮。
朱由学也不见外,就坐外间。
郑贵妃经铜镜见之,道:“庞宝,还不与殿下上杯温水。大冷天的来看本宫,温水也无一杯,岂不要外人说咱翊坤宫无礼。”
又与朱由学道:“由学,这翊坤宫近日用度颇有些短了,温水一杯,且莫嫌弃。”庞宝闻言,果使人端了温水来。
朱由学饮了一口,道:“不嫌弃,不嫌弃。温水最解渴,我也不爱饮茶。”
郑贵妃撇嘴,道:“那你慢慢饮吧。”铜镜内去看,朱由学文雅淡笑,全无恼色,郑贵妃气苦,而后叹息道:“不怕学哥儿知道,你皇爷爷向来宠爱于本宫,翊坤宫用度本是又余的。但去岁因我儿福王就藩事,上下打点,送了好些礼去。这不,宫里用度就短了,本宫已是数日茹素。如此便也罢了,儿是母亲身上掉的肉,为娘的几个不苦。偏这苦只有三月效用,学哥儿,你说恼人不恼。”
朱由学苦笑,原来病根在此,道:“贵妃娘娘,前次太祖爷爷、成祖爷爷入梦时,曾与我说,他们常居天间,看不得人间事,便是入我梦中治病,也是背了天意。毕竟血脉渊源,自家子孙,难免牵挂。太祖爷爷、成祖爷爷神魂游历东西,学得一素描画技,教授与孤。嘱托道,若是学成,必要京城宫里子孙作全家福一张,献于太庙。贵妃娘娘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