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白应昇看见成茵脱下的斗篷湿了,才知道夜里落了雪。难怪这一早觉得被窝里这样暖和,简直不想起身。
四下里一望,白应昇才想起来昨夜是睡在日虚轩了。被子是新的,而且床榻上也只有一条被子。他醒来时,成茵不在眼前,只一个侍官在跟前儿,哆哆嗦嗦的。白应昇揉揉眼,发现这人是丘鸣。
“这一早挺冷的。”白应昇伸个懒腰,从床上坐起。
“陛下,还不到卯时,今日也无大臣等候,不急着起。”丘鸣回说。边说着,白应昇已经起身穿衣了。
“怎么只有你在这儿?”
“回陛下,成茵姑娘到宗室去见长辈了。”
“这么早?”白应昇拿起桌上搁着的斗篷,上面的冰霜还未完全融化。
“昨天晚饭时候便来人给叫去了,听说等了许久,说了会儿话,结果错过了宵禁。这是刚刚回来放下的。刚回来,那边又说昨天没见全人,还要去一趟。”
白应昇拿起斗篷,又看看旁边搁着的一杯热茶,立即出门去追。
丘鸣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多半是没事儿了,刚放下心,又意识到皇帝自己没穿斗篷,慌慌张张地追在后面。
绕过日暖阁的桥,白应昇追上了成茵,斗篷抱在怀里也变得温暖了。
“昨个夜里他们来叫你,你就该说我在旁边,你走不开嘛。”白应昇说着,把斗篷给她披在身上,成茵乖乖站着由他系上。系好了,成茵挽着他,继续往宗室走。
“我本来觉得早晚要去,不如早点去,谁能想到昨夜里居然下了雪!这都五月了,怎么会下雪呢?”
地上雪本来就没积多少,现在雪停了,地上便化了一滩滩水。宫人们在一旁打扫着,见了皇帝,都躲到一旁低头呆站着。
丘鸣总算追上了,气急地训斥宫人们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把水都扫到一边去啊!”这一骂,宫人们才敢动起来。丘鸣把斗篷交到皇帝手中,识眼色地退后。
白应昇只觉得神清气爽,并不觉得冷。听成茵絮絮叨叨地说着宗室里的人,他觉得很轻松。
“有个婆婆,看我为难的时候总替我打圆场,我出来问了却没人认识。然后我想,会不会是我糊涂了,那儿本来没有人,我以为有一位?哎!那他们肯定发现我糊涂了!因为那个婆婆每次说话的时候我都看着她笑……”
白应昇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有谁这么好心。
丘鸣倒是听说了孙家小姐见宗室那天,白家三房夫人——也就是惠王的母亲,跟先帝的母亲有分歧。当然,两位老太太向来是不太对付的。惠王曾经带兵逼宫,那时的冲突在两位老太太那儿至今针锋相对。因此,那位老太太为了压制孙家小姐,这才有意偏向成茵姑娘。
丘鸣这时才反应过来,应该称呼成茵姑娘为吴家小姐了。
正说着话,那边廊上有一侍官急步走来。走到皇帝面前,低头哈腰说道:“陛下,孙倍孙大人在紫微殿等候。”
白应昇知道他是为着婚礼用品被劫的事。
随即,侍官又道:“我刚过来时,看到吴闻倾吴大人也来了。”
成茵脸红了。今日之事,看来也有她一份。
从宗室到紫微殿,这一天开始得太早,又包括了太多。
紫微殿里,孙倍一脸不情愿地同吴闻倾一起坐在下位。白应昇瞧吴闻倾的神情,明白他是有备而来的。单凭他对吴闻倾这人的了解,他便决定了叫成茵也到紫微殿来。此时成茵就躲在重重帘幕后面,听着三人的对话。
“我听说这次山匪劫走的只是皇后的仪制用具,其他倒被那护送的人给保住了。要我说,这可真是太巧了。”孙倍笑道。
吴闻倾背对着成茵,孙倍说话时,他不以为意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要真是那样可就糟了!幸好不是。”吴闻倾开口道。
孙倍变了神情,等他继续说下去。
“似乎这土匪并不懂得宫廷制度,说来也可笑,他们山中的土匪,怎么可能懂呢?不过是见着金银珠玉便横抢一通罢了。我倒听说,少的不过是皇后的头冠以及几串珠子。这……要由皇帝来拿个主意了。”
白应昇和道:“说来听听。”
两人交换眼色,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意图。这之后的话都是说给孙倍听的。
“我们吴家给皇后准备的妆奁里有一副鎏金首饰,还是昔日先帝从朔仓降众手上得到的,蒙恩赐给我吴家。如今,把这珍宝交给皇后也是理所应当。这一套首饰十分华丽,在皇后行礼时使用也很恰当。”
“原来如此。既然有现成的,也就不必用那风尘仆仆送来的了。”
孙倍不屑地一笑。吴家自以为能凭此攀附上白家,可他孙倍肚子里装着的秘密已经将他与白应昇永远联系在一起了。
“这朔仓的东西,怎么好用在皇后身上呢?”
吴闻倾解释:“虽说是从朔仓收缴来的,但东西也是朔仓从前掠夺的,回到烨国不是物归原主吗?这就好像朔仓的东西就总想着回到朔仓一样。”
这话说得孙倍很不舒服。那个被发左衽的朔仓男子已经叫他遭受了许久的冷落,以至于今日还要在气焰正盛时被一个管户籍的吴闻倾放冷箭。“落芒”二字本意是指那人降服,现在却叫孙倍如芒在背。
不过也正是这人,孙倍才能把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宫,才能在被贬之后仍旧留在日曦城。
孙落芒,是那人的烨国名字。至于他的本名……孙倍几番打听,终究没有确切消息。
“若你吴家不在意,皇帝也无所谓,我当然无话可说。只是希望皇帝能安排好时辰,可别在婚礼当日惹天下人笑话。”孙倍讽刺道。
白应昇笑了,说:“我整日忙着看奏章,这事儿还分不出心思来管。若有差池,你只管问繁花局的罪去。”
孙倍起身作揖,二话不说就要走。丘鸣等在门口,被突然冲出来的孙倍吓了一跳。
“哎!之前那个小郎官呢?”
“回孙大人话,因为领着孙小姐在宫里乱走被罚了。”
孙倍拂袖而去。可怜丘鸣,又望着孙倍的背影担心起自己的命运。
殿内,白应昇叫成茵绕出来见见吴闻倾。照他们安排的,吴闻倾算是成茵的父亲。
成茵叫了他一声“父亲”,这事儿总算成了。
“这孩子我第一次见,已经觉得亲切了。”吴闻倾不敢打量成茵,看了一眼便转向皇帝。照理说,他现在仔细瞧瞧这女子无伤大雅,只是他的心思不在这儿。不管这女子如何,只要身体健康,有着皇帝宠爱,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孙倍绕出宫殿,回身望着那门楼上的匾额。其实他并非真的愤怒。他知道现在要往上爬,是非常不容易的,所有的明枪暗箭他都有预料。那小郎官是他安插在宫中的内应,在帮助他嫁女一事上起了不小的作用。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这个内应没有了也无妨。
这些年被贬,虽然家产丰厚不至于挨饿受冻,可门前总是冷冷清清,日子实在难挨。现今,一个嫁妆的事值得皇帝和吴闻倾用心,他反倒感觉到庆幸。这是一种久违了的站在事件中心的感觉。
还有半月。半月之后,他在宫中就永远有了一个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