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被窗子隔得支离破碎，落在案前的宣纸上，泛出一层触目惊心的苍白。
这已是在来生寺的最后一天了，明日她就要回京去了。然拓跋玉息交给她的东西，她还只字未写。
“娘娘。”秋浓进来，手中是一堆今日要抄写的佛经，“奴婢刚才听说惜竹夫人要葬入千翠山，会从来生寺过。”
虞冉立即用一本佛经掩住了拓跋玉息给她的遗书样本，回应道：“我差点忘了惜竹是今日下葬，在寺中悠闲日子过惯了，就有了懒、性。”
秋浓道：“奴婢……想去送送。”
“应该的。”虞冉道，“这事便交由你办吧。”话毕，突然又想起一事，脑海中烈光一闪，她道，“若是碰上叶夫人，离她远些。”
“嗯。”这次为惜竹夫人送葬，叶氏是主持之人。秋浓点头，暗暗记下了。
秋浓走后，她便重新铺开了那份遗书，用几本佛经压住，开始斟字酌句地审视。
拓跋玉息想得果然很周到，知道山寺之中没有什么讲究的纸，便特意带来了城中的蜡笺。这蜡笺又是就墨斋出的，太傅府惯常用的就是这种纸。如此细节，考量地如此慎重，可见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的确，这一击，便要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否则，便没有意义了。
她在左侧铺开空白的蜡笺，按照拓跋玉息写下的遗书内容，又按照祖父平日的说话语气重新写了一份。晾干墨迹，将遗书收好，最后将样本付之一炬。
火光在她的眉目之间跳跃，热烈而张扬，但转瞬便已灭成灰烬。她拂袖一扫，轻薄的纸灰便顺着空气微风散落到四处，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知道几时了，她听到寺外隐约有鞭炮诵经的声音，便知是惜竹夫人的灵柩在此路过。她向那声音的方向凝视了许久，直到声音远去，才回到案前，静下心来誊抄佛经。
千翠山与百翠山是相互挨着的，但是千翠山是属于皇陵范围，故而并无野寺。如叶氏要歇脚的话，定会在回程之时到来生寺。只不过那个时候天也晚了，她应该会在此住上一夜。
虞冉一面抄着佛经，一面想着若是如此，那么她可就要小心了。遗书一事，万万不能让她发现。
果然快到傍晚的时候，送葬之人陆陆续续地下山来了。一拨人讨了口水喝就继续下山，还有几个提早下来的侍女前来打点住宿的事情。
只是很晚，秋浓都没有回来。
虞冉这才有些担心，在屋里徘徊了一阵，便走出了禅房。
“娘娘？”住在隔壁的孟太姨娘见她出来，忙过来行礼，“现在外头乱糟糟的，你可千万不要出来。”
“乱糟糟的？”虞冉眉心一跳，“出了什么事？”
孟太姨娘道：“听说……有人不知吃了什么，中了毒。”
“中毒？”这两个字对虞冉来说，简直就是一根刺心的尖锥。毒药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它能吞噬人的记忆，更能夺走人的、性命。
究竟是谁中毒了？她一个冷颤，生怕是秋浓出了事。
“在哪儿？那中毒之人在哪儿？”她颤抖地问道。
孟太姨娘吓了一跳，颤巍巍地道：“……好，好像还没下山呢，是回来的僧人说的。”
“来了来了……”旁边的侍女叫起来。
虞冉循声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好几个侍女围着一张担架哭哭啼啼地过来。她一下子认出是梁王府的人，其中一个，还是叶夫人的贴身侍女杏雨。
怎不见秋浓？
她疾步过去，已经有些脚步虚软，好歹到了杏雨跟前，便抓住她的双肩问道：“谁，是谁中毒了？”
杏雨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哭得杏花带雨的。看清是虞冉，她膝下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娘娘，求娘娘救救夫人，救救夫人啊……呜呜呜……”
“这是怎么了？”虞冉惊愣，中毒之人竟然是叶夫人！
杏雨拼命摇头：“奴婢也不清楚，这几日夫人的身子就不好，刚才在千翠山差点就晕倒了。原以为能支撑到这里，不想到半路就晕死了过去。幸好有秋浓姑姑，她立即请了方丈过去，替娘娘诊了脉，方知是中了毒，危在旦夕啊……”
听到此时，虞冉心中不知是庆幸多一点还是惋惜多一点。她扶起杏雨道：“你别急，先把叶夫人送到禅房，我去问问方丈到底是何情况。”
杏雨忙千恩万谢地去了。
虞冉正欲去找来生寺的住持，迎面秋浓便过来了。她终于能够好好地松下一口气：“秋浓，你上哪儿去了？”
秋浓抬头见是虞冉，忙道：“奴婢不该让娘娘担心，奴婢有错。”
秋浓是十分懂得分寸的人，固然不会这样无缘无故消失。只说去送送惜竹夫人，就绝不会做其他事。她这么晚回来，必是有原因的。
虞冉当然不会责怪她，只是真的担心她。道：“我真怕你出事。”
“娘娘恕罪。”秋浓愧疚道。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虞冉一眼看见她手中握着一个小白瓷坛，脏兮兮的，沾了不少香灰。
秋浓也十分怪异地盯着这个瓷坛，摇头道：“奴婢跟着惜竹夫人的灵柩上了千翠山，仪式结束之时，叶夫人突然晕了一下。这个瓷坛就落到了香灰里，她不曾发觉。奴婢……就给捡回来了。方才叶夫人晕倒，一时都慌了手脚，就忘了还过去。”
“你说，这东西是从叶夫人身上掉出来的？”虞冉接过小瓷坛，打开它的盖子闻了一下。香味清幽淡雅，但其中似乎不乏药味。正好杏雨出来张罗被褥茶水等一干杂事，她便将杏雨拉过来问，“你可见叶夫人身上藏了这个？”
杏雨“呀”了一声，道：“原来在这里呢！”
“你认得？”秋浓讶然。
杏雨点点头：“这是云郡王送给夫人的药膏，前不久夫人的手被惜竹夫人的猫儿挠出了血，云郡王过意不去才送到梧桐苑的。这药果真不错，夫人用了几天，伤口就好全了。”
“既然好全了，怎么叶夫人还随身带着这个？”秋浓追问道。
杏雨道：“夫人原嫌累赘不带的，不过想到今日是登山，恐被树枝划了或者石头割了，就带过来有备无患。方才奴婢在夫人身上找不见药，还以为丢在千翠山了呢。”
虞冉将信将疑地将小瓷坛交给杏雨：“既然如此，现下就物归原主吧。”
杏雨接了小瓷坛，给虞冉福了福身，便回去张罗了。
虞冉看着院子里一团忙忙碌碌的人，若有所思。
这最后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