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家先生手舞足蹈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
先生的好心情是由一个玻璃鱼缸带来的。
这个鱼缸是一个亲戚送的。
说实话，那个鱼缸的漂亮程度是我以前未曾目睹过的，先生爱不释手。听亲戚讲先生小的时候性格像个女孩子，老是悄悄背着大人收藏一些图案华丽的玻璃杯啊，小玻璃狗玻璃猫什么的。那时候，我们这坐城市里有一家专门生产玻璃工艺制品的工厂。先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大后到这家工厂当工人。后来先生没能如愿进玻璃厂。先生还没长大的时候玻璃厂就夭折了。据先生自己讲，这家夭折的玻璃厂一直像无法驱散的阴影笼罩着他的童年。
可以想像，先生在拥有那个漂亮的鱼缸时，心情是何等喜悦。
先生跑到鱼市上买回好多条金鱼放进缸里。
先生一脸的阳光灿烂。
没几天，缸里的鱼相继死光。
先生又去买，买的比上次还要多的多。先生还顺捎回几本如何养金鱼的书籍，如饥似渴一片痴情的样子，令我丝毫不敢怠慢那一缸赏心悦目的金鱼们。
隔不几天就要换一次水，而且每次都要把缸清洗得干干净净。那水也是被太阳晒过的“熟水”。喂金鱼的食物也是煞费苦心，唯恐有什么闪失。别人告诉先生，金鱼喜欢吃活食。每到星期天先生总要到郊外去捞鱼虫子，结果老是收获甚微。先生说那些鱼虫子好像知道要被金鱼吃掉似的，总是和他捉迷藏，逃得无影无踪。而先生这时却被骄阳晒得像个非洲人一样了。
先生的同事说，喂金鱼蛋黄比较好。
先生一大早起床后不再忙着晨练，而要准时煮好鸡蛋。一天喂多少又是个难题。喂多了怕鱼撑着，喂少了又怕鱼饿着。那段日子我和先生一天到晚老是忐忑不安，怕稍有闪失便要委屈了那些美丽的金鱼们。
我忽然问先生：“结婚这么多年，以前没发现你喜欢金鱼啊？”
先生说：“我喜欢玻璃鱼缸，如果缸里边空着，鱼缸会很痛苦的。”
看先生一本正经的样子并不像是和我开玩笑。
我说：“你是为了让鱼缸高兴才养金鱼的吧？”
先生只是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老天像是故意捉弄人，金鱼还是莫名其妙地相继死光。
望着浮在水面金鱼的尸体，先生一脸的厚云彩。
鱼的尸体通体透明，美奂美仑。或红，或黑，或白。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一连几天，先生闷闷不乐，出去散步，离鱼市老远，便心有余悸，望而却步。人有时是非常脆弱的，脆弱的只能欣赏美丽，不能承受美丽在你眼前消失。
我打算把玻璃鱼缸送人，又迟迟没有付诸行动。先生实在太喜爱这个鱼缸了。我怕惹他不高兴。我和先生下班回家后，面对空空如也的金鱼缸，心里老是不踏实。人总是这样的，你非常钟爱一件东西，但它并不能给你带来快乐，令你弃之可惜，留之难受。
那天我去菜市场买菜，一时来了灵感，回家后，捧几把土放进鱼缸，把大蒜一头头的种进去。没几天，蒜头拱出了新芽，之后，长出一片青翠的蒜苗。先生眉开眼笑，带给他痛苦和失落的鱼缸，却意外地带来一份意想不到的丰收喜悦。鱼缸的蒜苗吃过一茬后，先生亲自动手又重新种上大蒜。那鱼缸放在我的书桌朝阳的地方，有一缸的翠绿衬托，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娇生惯养难伺候的金鱼们。
先生亲昵地戏称为“开心鱼缸”。
我想， 鱼缸带给人的不只是开心。
“人生本身不就是鱼缸吗？ ” 我这样问先生时，先生仍是一脸的笑，仍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有一天先生望着“开心鱼缸”，忽然问我：“你是怎么想起这个主意的？”
我也学先生的样子，只是呈现给他一脸的笑。
先生幌然大悟；：“你在意的并不是鱼缸，是为我的缘故吧？”
那天先生很高兴，还喝了酒。酒后说要给送鱼缸的那个去了外省的亲戚打电话，非要让人家有时间也来看一下“开心鱼缸”。
我这时才豁然开朗：人到中年的先生并不只是喜欢鱼缸，听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寄养在这个亲戚家。
我永远记得那天先生的样子，兴高采烈的接通了亲戚家的电话，只说了几句，先生就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个把他养大的亲戚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能来看先生的开心鱼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