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婴儿,就这样在天桓山顶耀眼的阳光里出生了。这真是太平常太平常,每一天,大陆上都有数不清的婴儿出生。而且秋靖灵的孩子,更是除了亲娘和两个永远也出不来的神兽以及山中几个低级妖物以外,再没人知道、没人过问。
但同样的时刻,六千里外,天晟城里,另一个婴儿的出生,却完全是别种状况。
天晟城的神宫里,宫娥、祭司、御医、神后,甚至神君南凌誓本人,都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忙了。因为很多天前,宫里的人就都知道,神君的宠妃明钰,要生下一位据说极其聪明的王子。
祭司和御医们早就断定,这一定是个男孩,大祭司随聆风还说,如果孩子在这天的辰时出生,那他必将是大陆上最具智能的人。
南凌誓不信,对随聆风说:“明钰不过一个凡人女子,半点神灵血脉也没有。她怎么能生出最聪明的孩子!”
随聆风回答,“神君,这是星阵推演的结果,不会错。另外,聪明这事……”他目光深沉地看着神君,“恐怕也不是血统决定的吧。神君以为呢?”
南凌誓沉吟说:“嗯,到时朕去看看。”
神君半夜就来到了明钰的寝宫。他没有白等,孩子真在辰时出生了!
整个神宫都热闹起来,喜庆得就像过年。南凌誓抱起孩子,想看看有什么特异之处。
孩子极有活力,两眼忽闪,看到人会浮现各种表情,看到神君,就笑得更可人了。南凌誓高兴得忘乎所以,是啊,谁家的新生娃能有这种能耐,也许这个儿子,真会是整个大陆最聪明的人呢!
南凌誓给孩子赐名睿奇,又加封明钰贵妃为神妃,已经是嫔妃的最高级别。因为神君高兴,所有相关无关的人也都得到了封赏。
一个祭司,他身穿红色内里的黑袍,头戴红锦装饰的切云冠,快步向召明殿走来。
后宫的喜庆,并没有影响到神宫主殿的肃穆。召明殿里,现在只有神君和大祭司随聆风。南凌誓想问问大祭司,睿奇这天生的聪明,到底因何而来,为什么会这么奇异?
红冠祭司快步上殿,一脸喜气。是司日祭官,大祭司手下负责观测太阳运行的祭司首领。
司日祭官拜过神君和大祭司,两眼放光地说:“神君,小官今晨观日,发现太阳的光幅有极大的变化啊!”
南凌誓说:“有怎样的变化?”
“今日辰时,太阳光幅较之昨日,倍增有余啊!小官又细查以往年份,发现五千年来,竟从没有这种事发生!”
“难怪今天早上这么暖,朕也觉得日光好不明亮。这又是什么原因?”
司日祭官抢着说:“这不正是睿奇王子出生的祥瑞天相?今天太阳光幅倍增,只是辰时一过,王子出生后,光幅即又回复正常。难道不正是先神有知,庇佑小王子出生吗?”
南凌誓看着大祭司,随聆风脸上却毫无表情,就像司日祭官的话他全没听见。
南凌誓问:“大祭司,这又做何解呢?”
随聆风说:“无解。”
司日祭官尴尬地收起笑,看来借机报喜得些好处的心思,是要泡汤了。
随聆风说:“大陆世代祭司,推演天道,向来是借助星轨,从未有窥日之机妙的。因为星轨稳定,千年万年不会有太大改变,才可推算命数。但太阳太近,变化倏忽,并不是占星算法能算出的。不过因为近,反倒是力量即可以影响。”
南凌誓皱了下眉:“力量?只是——”
随聆风接过南凌誓的话:“只是,如今大陆上,怎有这样的力量?所以此事,不是星相的事,臣解不了。”
司日祭官还不死心,借机说:“所以小官以为,难保不是先祖真神,冥冥中有知,特意护佑的呀。”
随聆风一下恼了:“‘难保不是’、‘冥冥中有知’,这是一个祭官该说的话吗?你不如到民间去,作个哄骗百姓的算卦先生吧!”
司日祭官吓得匍伏在地,连声说:“小官胡涂,小官万分胡涂,求大祭司饶过!”
南凌誓远远望向召明殿外,许久。他终于说:“大祭司既然无解,那就是无解了。权当这事,就是睿奇出生的祥瑞吧!”
神君话音刚落,又一个祭司向召明殿走来。但这个祭司,却让三个人都惊住了。
这祭司穿着灰色内里的黑袍,头上的切云冠也是用灰锦装饰。他是司宁祭官。
天朝大祭司掌管着四个祭署,司日,司月,司星,司宁。
其实四个祭署中,司星署才是最重要的。那里有雄伟的星阵和星河,也拥有人数最多的祭司。那些有决定意义的预测,都是从司星署发出的。司日和司月,正像随聆风所说,因为太阳和月亮距大地太近,变化太快,是星相不能演算的,所以这两个祭署,主要是用做观测和记载。
但司宁署,究竟是做什么的?召明殿里的三个人,神君和大祭司知道,司日祭官不知道。走出召明殿,整个天朝除了一位远在边极的,也再没人知道。而且,神君和大祭司即使知道,也是心照不宣,不肯当面说出的。
司宁署永远关着门,里面只住着一位祭司。这位祭司也从不与人交谈,除了随聆风。司日祭官隐隐听到过传闻,说司宁署里也有一架仪器,非常古老,但那自然是从没有人见过的。宫里的人偶而会碰到司宁祭官,看到他石化的表情,人们就觉得,他简直就是那架仪器了。只是现在,他为什么要到这里?
司宁祭官一步步上殿,三个人的心都跟着收紧。
随聆风喝一声:“你还不退下!”司日祭官半天才回过神,这是大祭司在命令自己,于是唯唯地退出门去。
司宁祭官行了礼。由于极少和人交谈,他说起话来已经很生疏,几乎是一字字地:“辰时,神摆偏移。”
殿中的空气凝住了。神君和大祭司的目光都盯在了司宁祭官脸上。
南凌誓说:“你再说一遍。”
司宁祭官又说:“辰时,神摆偏移。”
随聆风说:“你确定神摆运行正常,不是差错?”
“正常。再次核验过,不是差错。不然,一刻以前,我已来报。”
随聆风说:“难怪今天太阳光幅倍增,是——力量?!”
司宁祭官定定说:“是。力量!”
又是一阵沉默。
南凌誓说:“神摆五千年从未摆动,是不是真的?”
司宁祭官石化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线生气,他说:“是真的。五千年前,小官的师祖开始担任祭官,十七代守卫神摆。十六代先师,都已死去。他们离世前,个个都凝视垂丝,不能瞑目。但垂丝,岂管人世生亡,永远一分不移。只是刚刚,我看到了。”
“那神摆现在复位了没有?”
“没有。仍然偏移。”
“好,朕这就去看。”
随聆风忙说:“神君且慢。我看不必去了。不要……耽搁时间。”
南凌誓看着大祭司深深的目光,“嗯”了一声。
是的,去看的确是没什么意义的。司宁祭官的话,是完全可靠的。只是,天朝开创五千年来,诸位先君从未遇到也最怕遇到的事,他竟真的遇到了。
随聆风又问:“神摆偏移方位可清晰?”
司宁祭官说:“清晰。北荒之巅!”
随聆风向南凌誓行礼,说:“神君,臣即刻前往天桓山。”
南凌誓压抑住内心震动,恢复了理性。毕竟,他是流着真神血脉的神君,虽然那血脉已十分淡薄。
南凌誓说:“事不宜迟。北荒远在万里,还是越快越好。如派腾蛟传信,不消三个时辰,就能到达峻始城知会钺王,就让暮雨去吧。”
随聆风问:“钺王殿下,也已知道神摆的机妙?”
“他知道”,南凌誓叹了一声,“朕总要,相信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