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在郑青娥的院子里看着书,大雨方停,整个院子里遍满了一股子泥土的清香,沈三千在不远处的里屋,郑青娥正在一件一件的朝着她的包裹里塞着东西。
“婶娘,够了,塞不下了!”沈三千看着眼前的这只厚得光是让人看着便感觉到沉重的包裹,表情很是无奈。
“不够,这才多少一点东西,再带点熏肉,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了!”郑青娥并不理会沈三千的话,她现在一点都不像是那个修为冠绝整座天下的大修,倒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送儿女出门的平凡父母。
“前辈,你的道心波动了!”王阳明在远处看得真切,郑青娥现在的这个情绪,很不正常。
“来,再带点东西,最后的一点了!”郑青娥并没有理会王阳明的话,她这样的大修,寻常是很不容易出现道心波动的,尽管她知道王阳明说的是事实,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道心,即立道之心,人活在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身体的血液在流动,身体的器官或在衰竭、或在盛兴,就连每时每刻的想法念头,都在发生改变,而能证明我们还是原先的那个人的,便只有我们烙印在这天地里的某一时刻的想法,而这,便称之为道心!
念头千千万,择一而成道!山上人修炼的依凭,便是念头。
“道法自然,动了,便是动了!”听到王阳明的话,沈三千也是一脸担忧的神情看着郑青娥,道心不能轻动,这是能动摇到只身存在根本的一种行为。
道法自动,道心亦然,道家之道,向来从不强求,顺应自然便是。
郑青娥原本并不准备搭理王阳明,可此刻看着沈三千脸上的担忧神色,她还是出言解释道,这小小的人儿,早已成为了她这红尘里割舍不去的牵绊。
“原来如此,受教了!”听到郑青娥的话,王阳明起身行了一礼。儒家的至圣先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儒家弟子一直在践行着。
“唉!”看着弯腰行礼的王阳明,郑青娥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怜爱的摸着沈三千的小脑袋,一脸心疼的说道,“一想到你以后也会变成这样一副动不动便行礼的样子,婶婶我就很是后悔当初让你拜这样的榆木脑袋为师!”
“先生可不止是婶婶看上去的这样,他肚子里的学问,可大着哩!”听到郑青娥的话,沈三千开口为自家先生辩解道。小小的人儿尚未识遍世间真理却已晓得维护自家先生。
王阳明听到沈三千的话眼里泛起了一丝欣慰。
“是吗?没看出来,这样的榆木脑袋,肚子里能有什么学问?”郑青娥听到沈三千的话,气得伸出一根细白如葱的手指轻轻的戳了戳沈三千的脑袋。这死丫头,还没拜师多久呢,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至圣先师也没说过榆木脑袋就一定不能装大学问啊!”听到郑青娥的调笑之言,王阳明一脸正经的回了一句。
儒家的读书人,也有放荡不羁的,可很明显,王阳明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听到郑青娥的话,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榆木脑袋而感到生气,而是一脸认真的对着郑青娥说道。
儒家的话语里面,有这样的一个词,叫做大智若愚,王阳明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睿智众人一见皆知,可往往那种藏智于愚之人,却最为可怕,因此,他才这样教导着沈三千。
他知道她们这是在开玩笑,可他就是这样认为的,儒家弟子,既不能以人的身份地位而去分人,也不能以聪明愚蠢去取笑别人,这是他所认为的儒家道理,即使现在的场合不适合说教,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是他的态度。
“行了行了,一言不合就开始说教,你就没有是吗想要收拾的东西吗?我可警告你,若是明天耽误了我家小三千的行程,看我不一把火烧了你的那个破书店!”郑青娥平时是一个很温柔的性子,可一旦到了沈三千身上的事儿,便会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读书人身无长物,在下身边最为贵重之物,便是那摆在书架上的几本书了,前辈且放宽心,那几本书,不耽搁时间。”王阳明也不在乎郑青娥的语气,世间万般语气,他在这红尘里也多半经历过了,这次回去,不仅仅只是把肚中的想法吐露出来,也是为了立功做准备。
立功,立言,立德,这是每个儒家弟子穷极一生都想要完成的事儿。
“万般道,千般理,就属你们儒家读书人最能说,懒得跟你计较,三千,去,把那个赖皮道士家里堆着的书都给拾掇出来,也就是他那弟子不识货,这样的好东西,既然我给他教徒弟,那便算是报酬了!”郑青娥并不回王阳明的话,她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年轻的读书人不简单,他肚中那些想法和学问,可能并不只是他说得那样简单。
对着沈三千说了一声,郑青娥便拿着那个塞得鼓鼓的包裹准备回屋去放着,正待踏进门槛,突然,她像感知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脸色突然便变了一个颜色。“三千,回屋,没我的吩咐不要出来!”
听到郑青娥的话,沈三千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刚刚才叫自己去那个赖皮道士的家里,这自己还没动身呢,便又改主意了?疑惑的朝着自家先生看了一眼,发现他也是一副没见过的郑重表情,这才一脸郁闷的回到了屋里。
“前辈,这是…”王阳明的话还没说完便看着郑青娥重重的点了一下头,顿时他还没说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
“没错,就是那东西,没想到,他还是出来了!”王阳明明显也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团迥异于这座天下的大凶煞气,只是感知得不是太准确,这才有了刚才的那样一问。
“麻烦了!”听得郑青娥肯定的语气,王阳明脸上的郑重之色分明更加重了几分。
“没想到临了临了,却还是要出这样的一件麻烦事儿!”郑青娥的脸上更加的不是滋味,她想不明白,那赖皮道士到底是为什么会放这样的一个东西出来,难道是不甘心?
不管如何,现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如实在抵挡不住,自爆了这一身修为也不能放这个东西回到那座天下。
“那家伙得修为实力深不可测,曾经各大圣人便是依靠着这座那人遗留下来的大阵才勉强困住了他,现在一朝脱困而出,恐怕便是我二人皆葬身于此,也留不下他!”王阳明感受着那道越来越近的气息,面色郑重的朝着郑青娥说道。
“少废话,挡不住也得挡,一旦这家伙回到那座天下,那座本就腐朽不堪的天关恐怕就得毁于一旦,现在便是死,也得拦下这个家伙!”现在的郑青娥一点也看不见脸上的温柔,声音坚决得像是一个铁骨铮铮的视死英雄。
“我记得想收三千为徒的不只是你这位儒家半圣罢,那个法家圣人呢,走了没有,没有就叫他过来帮忙!”郑青娥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
“应该还没走,我去叫他!”王阳明还没动身,一个声音便从二人的身后传了出来。
“我已经来了!”有人生活中很和善,提上了枪便会成为一个百战不屈之兵!来人的语气里,有些古井不波。
“好,儒法道,现在都齐了,勉强够抵挡那家伙一阵了!”郑青娥看着身后的人,脸上的凝重褪去了少许。
“我曾经也是兵家的子弟,没想到现在即使是入了法家的门,却也还是免不得要动用兵家的器!”王之涣拿出了一柄长枪,拿着枪的时候,王之涣身上的那股随和平淡之色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凶煞杀气,这杀气,直冲云霄三千里,刺破了天穹,遮蔽了大日,就是郑青娥和王阳明,也感觉到了有些窒息。
枪是百兵胆,向来无所惧。王之涣提着的这柄枪,并无过多的修饰,可就是这样一柄普普通通的铁枪,王之涣提着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兵家多修武,杀人如砍瓜!没想到你进了法家这许多年,身上的杀气却这样不减反增!”王阳明看着一脸凶悍的王之涣,语气感叹的说道。
“兵家的武,是为止戈,争斗不止,兵家不灭!”这山上有一群比那群剑疯子还要疯狂之人,兵家提着枪,天下皆可战!这就是兵家的武修奉行的理。兵家向来也是以炼气传家,只不过他们自古以来便秉承这一个理念,那就是止戈,所以兵家山下行走多为武修,炼气的只能留守后方。
“兵家不求道,但愿世太平!”这是兵家写在祖师堂里的一副门联。
“来了!”王之涣并没有理会王阳明的话,提着枪双眼凝重的看着门外。
“咯吱!”院门被推开,宁欢从外面走了进来。
“先生!”宁欢看着院里的三人,双眼掩饰不住的苦笑了一下。
“既然回来了,那便回屋吧!”郑青娥在旁边出声道。
“恐怕他还不能走!”宁欢的身后,现出了一只背着剑的老猿。老猿一现身,院里的三人便紧张起来,气氛一时间凝重到了极致。
“果然是你!”郑青娥看着眼前的这只猿猴,双目突然平静了下来。人们恐惧的是未知,一旦揭开了谜底,其实未必就一定是那样的让人感觉不可接受。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好像跟一个后辈没有关系吧!”王阳明看着这背着剑的老猿,缓缓地说道。
“那又怎样,我可是妖啊!你确定要跟我这样的一个妖说与一个后辈没有关系?二族之仇,你说跟一个后辈没有关系,既然如此的话,当年我那些战死的和被你们灭族屠群的儿郎,你说跟他们有没有关系?”听到王阳明的话,老猿顿时笑了,嘲笑!
五百年前,你们杀不死我的身,现在,我是一只从地狱里挣扎出来的讨债的鬼!于此向这座天下开始我的报复!
王阳明很是年轻,所以,他尽管知道这座大阵的地下压着这样的一只妖,却从来便不知道是何时,为何被压下的。
“何况,他,好像还是他的传人吧,我在他的身上闻到了那种讨厌的气息,那一脉的人,身上都有这股气息,对了,你身上也有!”老猿把目光看向了郑青娥。
“那又怎样,我们这一脉的人,向来是你们妖族的克星,即使你现在出了这座大阵,那也是一样的!”郑青娥感受着老猿的目光,语气一点也不显柔弱。
“哈哈,好得很,那个牛鼻子整整困了我五百年,没想到老子临出来了,不仅遇到了他的传人,还遇到了你,真是苍天轮回,报应不爽啊!”背剑老猿看着眼前的这三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老畜牲,真以为现在还是五百年前啊?竟然还如此之张狂,就算是五百年前那个困难的年代,我们依然能把你给屠族灭群,现在不过才过了五百年,竟然就敢在这座天下如此之张狂,我看你是忘了这座天下是谁在做主了吧!”王之涣的长枪遥指着哈哈大笑的老猿,语气比之更为张狂。
“哈哈,看你的样子,是那群在战场之上伏击我的那群家伙的后辈吧?曾经他们被我砍瓜切菜般的杀得好不过瘾,没想到这才过了不久,他们不仅死灰复燃传承了下来,竟然还有了你这样的狂妄的后辈,真是有趣!”听到王之涣的话,老猿并不生气,反而是一脸笑嘻嘻的开口说道。
“老畜牲,你找死!”尽管已经入了法家,可王之涣还是接受不了有人这样侮辱兵家,兵家不能辱,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这是这座天下所有人对兵家的认知。
王之涣提枪便上,丝毫不顾及背剑老猿身前的宁欢,旁边的王阳明见此便要出手拦截下来,不料郑青娥一脸平淡的朝着他摇了摇头。
“小家伙,你看你费尽心机的带我来找他们,就指望着他们能救救你,可是你看,他们好像并不在意你哦!”背剑的老猿笑嘻嘻的对着宁欢说道。一点也不在意王之涣刺过来的长枪。
“哼,背对着我,不知道背对着我的人最后都死了吗?”看着老猿转过身去对着宁欢说话的身影,王之涣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他不仅仅修了武,还炼了气,敢这样小瞧于他,看来这老猿还真是被压得太久脑子糊涂了。
宁欢现在有些慌,他并不惧怕死亡,相反,他对于死亡甚至还有一种特殊的期待,可是,他不想这样死啊!这刺枪过来的人他也认识,虽说不熟,可好歹沈三千也经常带着他光顾那家包子铺,万万没想到,那个一脸和善的大叔提起枪来的时候竟然也这么凶!
近了,这一点寒光越来越近了,还没等近身,宁欢便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之上透了出来。
在这样的寒光下,宁欢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这柄好长好长的枪,他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它刺进自己的身体,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为好。
“哼,我的枪,这次便要尝尝妖血是个什么滋味了!”王之涣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饮血!”突然,老猿的目光变了,听到了王之涣的一声饮血,他顿时想起了五百年前战场上那个男人使用的招式,尽管那是一式剑招。
背剑老猿迅速的飞身离开了好一段距离,来不及顾身前的宁欢,五百年前的那一剑,到现在,依然还是他的一个噩梦。
“哈哈,畜生就是畜生,剑和枪都分不清楚,真是活该被灭族!”王之涣的铁枪一枪把宁欢挑回了自己这边,看着飞身上了云端的老猿,语气更加的嘲讽。
“快进屋,关上门,绝对不要擅自走出来!”郑青娥接过被王之涣枪尖挑飞回来的宁欢,对着他细细嘱咐了一声,一把便把他推进了里屋。
宁欢被郑青娥推回了屋子,屋里很黑,看不见东西,匆忙间,他好像摸到了一个人。
“呀,登徒子!”沈三千一个飞踢准确无误的踢在了宁欢的身上,听到这一声娇喝,宁欢哪里还不明白眼前的这人是谁。
“这里是哪里?好像不是里屋啊!”宁欢感受着这里的空间,可比那小小的里屋大得多了。
“不该问的别多问。”沈三千现在的心情很是不好,她并没有回答宁欢的话,而是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即使是见识到了再多的不可思议的东西,她也是一个不比宁欢大的小姑娘。稍稍有些羞涩的姑娘平静了下来,她在聚精会神的探听着外面的情况。
“枪和剑,我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能打死你们不就得了!”老猿彻底的反映了过来,这后辈,竟然敢这样糊弄自己!他有些生气了。
“也好,五百年前的债,便先从你们的身上讨一点回来!”背剑老猿立身站在云端,看着地上严阵以待的三人,缓缓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