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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德群让克渊当教授了

下午三点四十分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群蛇只是出现在广场东侧的车站旅社一带,西侧的美丽城一切都很正常,人们在各自的办公室里听见外面的雨声小了,十三层的拉特公司狭小的办公室烟雾弥漫,克渊去开窗,看见最后一滴雨点在拉特公司的玻璃窗上挣扎了一下,然后无声地坠落了。

克渊对德群说,雨停了。

德群向窗外看了看,说,我知道雨停了,你要走可以走了。

我不走。我什么事也没有。克渊说,什么事也没有,我上这儿来一个多月了,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天天这么坐着,屁股上坐出老茧来了。两个老茧,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骗你不是人。

那你就站着,德群说,来坐一坐,站一站,一个月给你一千三,不吃亏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克渊说,我这么坐着总不是一件事,我们是兄弟不错,可总不能光坐着不干事,天天这么坐着,我有点发慌。

慌什么?会有事情给你做的。德群说,你以为拉特公司是慈善机构呀。

不是那个意思。克渊说,其实三三他们做的事,我都能做,老西门那一带我最熟了,大锅子光屁股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你让我去,怕他不还钱?他敢不还钱?

不一定。德群轻蔑地笑了笑,说,你们几个人,谁该干什么,谁不该干什么,我最清楚。动嘴皮子的业务三三他们做,你克渊合适做什么,我也清楚,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克渊不傻,他的双腿一直烦躁地在地砖上滑动着,现在两条腿突然并拢了,僵硬地靠在一起,我合适做什么?克渊说,动刀子?合适动刀子?

德群看了克渊一眼,我说你合适动刀子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克渊瞪大了眼睛,你不说我也猜到了,让我捅人。见红的事情归我做。你们动嘴我动手。你们出刀我舔血。

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说。德群干笑了一声,说,舔血,亏你说得出口,舔血是什么年代时兴的话?克渊你该好好学习一下了,现在没人说这些话,告诉你,现在广东一带叫修理,我们这儿叫上课。

玻璃窗外什么东西飒飒地响起来,克渊回头看着窗外,外面什么也没有,雨停了,一定是风,所有的高层建筑都会使风声变得可怕起来。我现在总算懂了,克渊看着窗外,说,德群,你他妈的是个人物,这么深的城府,这么沉得住气,你是个人物呀。

你也是个人物嘛。德群说,进了拉特公司,都是人物,不是人物的,进不了拉特公司。

好。克渊拍了拍膝盖,他说,好,我宋克渊什么都不会干,就擅长——上课,他妈的,上课?什么意思?那我是个教授啰。

你是特级教授,一般的教授没有你挣得多。

狗屁教授。狗屁,我看见教授就想打,他们乱提意见,火车站端社会饭饭碗的,都是让他们砸的饭碗,上这儿呼吁,上那儿呼吁,这个要治理,那个要治理,我看他们自己要好好治理治理。克渊说,别让我撞见他们,教授?见一个打一个!

你火气大,火气大有火气大的好处,上课容易上出效果。

狗屁效果。克渊说,德群呀德群,你他妈的厉害,封我当教授,原来你对我是这么个看法。

我的看法错了?德群说,错了你纠正我嘛,告诉我,你不是教授是什么?

我不是教授。克渊躲避着德群逼人的目光,他举起自己的手看,看见食指指甲长了,咯地一下,就把指甲咬掉了。我不是教授,他说,三三他们是教授。小马也是教授。小马他爸爸在环卫所掏大粪,大粪掏得好,是大粪教授。

你他妈的太谦虚了。德群笑了一声,你是吃社会饭的教授嘛,火车站一带谁不知道你宋克渊,你是火车站的编外站长嘛,什么人的交道没打过?怎么突然跟我谦虚起来了?我开公司拉人是随便拉的?宋克渊,好好动动脑子想一想,世面上的事情你懂,有的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红的白的都不怕,就怕黑的,这种人,要上课!

对,我专上这个黑课。克渊说,闹半天我是一个黑教授,好,让我上黑课,弄出事情来怎么说,谁替我擦屁股?谁出面替我摆平?德群我提醒你,兄弟今年四十一了,不是十四岁。

我让你干什么了?说这种屁话。擦什么屁股?德群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厌烦,猛地拍了下桌子,克渊,我看你那点胆子是掉到粪坑里了——后悔还来得及,你可以出去攀个高枝,不过我还是要打听一下,克渊,你会什么?会什么?啊,克渊你有什么特长我不知道的,说给我听听。

克渊摇了摇头,他回避了德群关于特长的问题,却揪着胆子大胆子小的事还击德群,我胆小了?他瞪着眼睛,说,我就不知道胆小两个字怎么写?哪件事情上说明我胆小了?我问你,那天在海鲜世界,谁先提着啤酒瓶到那帮人桌上去的?那天在停车场,谁给了那看车的一个嘴巴?

德群从容地看着克渊,腿在桌子下面有节奏地抖动着,他没再说什么,一切都还正常。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惊雷,天空顿时暗了下来。

克渊来到窗边,看着车站广场上的世纪钟,你别老眼光看人,克渊说,我做生意也在行的,我不是光会卖拳头的人。

世纪钟现在孤寂而骄傲地耸立在灰暗的天色中,钟的底座和支架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一个被我们称为创意的念头从克渊的头脑中飞速地掠过,克渊眼睛一亮,把世纪钟买下来,德群,去把世纪钟买下来,他冲动地嚷嚷起来,买下世纪钟,我们的生意就做开了!

买世纪钟?德群说,你怎么不劝我去北京把人民大会堂买下来,啊?买了它干什么?

干什么都行嘛,那么高的东西,我们在上面修一个餐厅,旋转餐厅,不怕没生意,管委会那几个人我熟,我去跟他们谈,估计花个几十万就能拿下来了。

你出钱?德群斜着眼睛瞥了克渊一眼,然后就不理睬他了。天色暗了。

德群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台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本黑名单——请大家不要紧张,以为我一下把大家带进了哪部香港或者美国的电影里,说着玩的事不能认真。

所谓的黑名单其实是一个普通的电话记事本,记事本巴掌那么大,黑色人造革的封皮,上面有几个烫金的日文字,充分显示了它的主人曾经东渡日本的特殊经历,而记事本中的内容与拉特公司从事的特殊业务有关,它记满了人名、电话号码、地址,以及大量的债务金额,金额或大或小,大多数是人民币,但偶尔也涉及外币,比如日元、韩元,还有一笔业务甚至是泰国的铢,可见拉特公司的业务也是国际化了的。

德群歪着头看他的记事本,德群看的是属于他自己的商业机密,怎么看都正常,可克渊见他看得专注,忍不住也把脑袋凑了上去,于是事情就不正常了,德群一扬手,就像教训儿子或者孙子一样,在克渊的脖颈上打了一巴掌,一巴掌,打的是脖颈。

德群虎着脸向克渊叫喊起来,宋克渊,亏你还是吃过社会饭的,连最起码的规矩你都不懂!

克渊摸着他的脖颈,很明显这一巴掌把他打晕了。

不能看呀?机密?他嘀咕着,忽然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起来,×你妈的大姐,×你妈的,邵德群你打我脖子?

克渊向前冲了一步,看见德群下意识地欠起身子,抬起手,似乎是一个防卫的动作,似乎又是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的样子,克渊的身体便僵滞在那儿了。

他向办公桌踢了一脚。

你打我脖子?我长这么大没让人打过脖子,你他妈的打我脖子?克渊说,不让看就不看,说一声,你他妈的打我脖子干什么?

我打你脖子了?放屁,不过拍一下。德群竖起手掌看了看,很快镇定了,他盯着克渊,好,就算我打你脖子,你的脖子打不得?那你要不要打还我一下?

克渊看了一眼德群的脖子,德群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粗粗的颈链,现在那条金质颈链向克渊闪烁着高贵的傲慢的光芒,每一粒光芒都让克渊感到压抑和不公。

德群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发点财做了老板就怎么了,克渊说,你他妈的就是成了千万富翁,也别在我面前充大佬。我在火车站摆地盘时你还跟着我混呢,你不要忘本,你到日本去怎么走的?我给你找的车,把你送到上海机场。

别提那烂车了,路上抛三次锚,差点误了班机。德群说,你跟小孬要回扣的吧?他宰我一刀,叫个不认识的司机也只要三百块,他非要四百。那一百肯定你拿了。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克渊说,又不是小孩吵架,什么狗屁事情都翻出来。

你翻老账我就跟你翻。德群说,克渊我今天也顺便提醒你一句,以后别老是在外面说,我德群是跟你混出来的。别说这种话,你不脸红我脸红。跟你混出来的?你怎么带我混的,跟你要一支烟抽,你不给,你让我掏五毛钱买一支烟。不掏你就让我捡你的烟屁股。

克渊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狐疑地看着德群,开玩笑吧?他说,肯定是开玩笑,我克渊从小就最讲义气,怎么会让你捡烟屁股?我就是自己没有烟抽——

你算了吧,德群尖厉地大笑起来,他说,我看你的记性是掉到粪坑里去了,过去的事情,过去你是什么嘴脸,你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们替你记着呢。

克渊头脑中一片空白,但他能确定德群对他的过去所作的鉴定是片面的,克渊有点恼怒,他转身就向门边走,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德群,你光记我的缺点不记我优点,我的优点呢?难道我一点优点也没有?

优点肯定是有的,就是一时想不出来。德群怪笑着说,人哪会一点优点也没有?你如果一点优点也没有就该到垃圾处理场去了,我怎么会要你进我的公司?你的优点你自己总结嘛,还要我说?

克渊还是没有等到德群对他一分为二的分析。

没意思,克渊摇摇头,说,没意思!

克渊踢翻了一只纸篓,纸篓里滚出来一只可口可乐的易拉罐,他就踢着那只易拉罐走到了门外。没意思!克渊站在门外突然吼了一声,把门重重地撞上了。

不愉快的一天。

克渊铁青着脸向电梯那里走。

他没有料到德群会给他一个脖子,他也没有料到自己的理智竟然战胜了感情,他多么想打还那一巴掌呀,可是许多声音在他耳边七嘴八舌地警告他,打不得,打不得,老板打不得。

老板当然是打不得的,脱裤子放屁,打了老板向谁领工资去?

克渊不是计较谁打谁一巴掌,他是咽不下一口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都是他打德群,现在却是德群打他的脖子,啪地一下,打得那么响,×他表姐的,就像老子打儿子!

美丽城里弥漫着一股茉莉花的香气,是每天早晨清洁工喷洒的空气清新剂的香味。

走廊里回荡着很耳熟的背景音乐,你一定在哪里听过的,却说不出那是什么音乐。

大家了解克渊,认为花香和音乐对于克渊是对牛弹琴的东西,但是现在事情发生了,事情改变了,克渊站在电梯门口,突然对空气清新剂和背景音乐充满了留恋。

他看着电梯门中映出一个矮小的衣冠楚楚的人,头发乌黑发亮,白衬衣花领带,黑裤子黑皮鞋,那是他克渊,不是别人,克渊对着电梯门摁了下头发,愤怒的头发便恢复了它应有的风度形状。

克渊现在发现他对这座塔形建筑也充满了留恋。

他要去哪里?

他下电梯去哪里?

除了去顺风街洗头,他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可是他最近已经发过誓了,一星期洗一次头,只洗一次,绝不多洗。

下午五点钟,克渊在美丽城里漫无目的地上上下下,他去了十九层上的德尔斯公司,那是美丽城里气派最大的公司,电话铃声、打字机的声音响个不停,那里的白领小姐个个年轻美丽而且优雅文明,不说本地方言,更不说脏话,他们说的普通话带着香港或者台湾的口音,他们在电梯里说英语、法语、日语,克渊没什么文化,不便评判人家的外语说得怎么样,他就评价人家小姐的长相,说谁行谁不行,为了显示自己品位不俗,克渊采取了打倒一大片的策略,但有一个萧小姐,克渊也不得不承认人家是国色天香。

那个萧小姐走进电梯,电梯里便一片寂静,男人们就是见不得漂亮小姐,有口臭的紧紧抿着嘴唇,憋着呼吸,肠胃不适的不敢放屁,绷着身体。

克渊每次看见萧小姐在电梯里,忍不住地会向一边的德群看,德群这家伙会装蒜,他从来不正视萧小姐,可是人的目光都是带有余光的,这余光最说明问题了,克渊知道德群心里在想什么,克渊替他说出心里的念头,德群却说,你钻在女人的裙子里了?打她一炮,打她一炮,你想打她的炮你就去。

德群就是这么个口是心非的人,克渊知道他的心思,他听三三说,德群约过萧小姐,萧小姐没理他。三三替德群约过萧小姐,萧小姐也没理三三。

克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他站在德尔斯公司的接待柜前时,这个念头已经很清晰了。

接待小姐问克渊,先生有何贵干?

他说,没有什么贵干,萧小姐在吗?

接待小姐问,你和萧小姐预约了吗?

克渊说,哪有这么麻烦?我现在就约,你去喊她出来,不一样是预约了吗?

接待小姐讽刺他说,你这个人很聪明嘛。你是哪儿的?

克渊竖起大拇指向楼下指了指,说,十三楼拉特公司的。我们算是兄弟公司,这位小姐别弄得那么生分好吗,叫她,快叫,你不叫她我自己进去叫了。

萧小姐出来了,穿着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一条银色的带子随意地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美丽城里就是出这种美丽的女孩,后面看像时装模特,正面看像电视剧里的女明星。

萧小姐举手投足就是女明星的味道,她脉脉含情地盯着克渊,抱着双臂,等待克渊说话,克渊说,我们经理请你吃晚饭,让我问你,你喜欢哪家餐厅。

萧小姐像电视剧里的西方贵族小姐一样嗯哼一声,喜欢哪家餐厅?她说,哪家也不喜欢呀,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这城市没有一家我喜欢的餐厅。

克渊说,这是什么话,这么大个城市,怎么没有你喜欢的餐厅,汉宫你去过吗,大欢喜你去过吗,国际酒店的意大利餐厅你吃过吗?

萧小姐含笑看着克渊,意大利餐厅?她说,没去过,在国际酒店?国际酒店在哪儿?

克渊反应慢一些,明明看见萧小姐在向她的同事挤眉弄眼,却不愿意相信这萧小姐在耍他,克渊还想趁热打铁呢,那就定在意大利餐厅?六点半,他说,七点也行,我们有车,在停车场等你。

萧小姐或许发现克渊这个人是没有一点幽默细胞的,对这号人只能板着脸说话,萧小姐于是就翻脸了,迷人的笑容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泡妞上顺风街去,少到我们这儿来胡搅蛮缠!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连拜拜也不说,高跟鞋咯哒咯哒地一路响过去,表达着剩余的蔑视的立场。

克渊一下子有点发懵,他看见接待小姐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瞟着她,还掩嘴偷笑。

克渊说,嘿,这小姐傲得很嘛,我们老板不配和她吃饭?谁配得起她?李嘉诚?×,她配得起李嘉诚吗?

克渊晃荡着离开德尔斯公司,来到电梯口。

他对着电梯开始发呆,责问自己为什么会去做这荒唐事,怎么能这样来证明我的能力?他刚刚打了我一巴掌呀,幸亏人家萧小姐没有答应,万一这次约成功了德群会怎么想,他会想这克渊不是个十足的奴才吗,你打他他替你去约小姐,下次就更要打了,天天打,打了让他天天去替我约小姐。

克渊站在电梯口,从不锈钢的反光中端详自己的脸,他拧了把自己的脸,拍马屁,拍马屁,舔屁股,他说,奴才,奴才,人家撒尿你替他扶鸡巴,人家拉屎你替他掀马桶盖。你不敢得罪德群,你得罪了德群就后悔,立功赎罪也不用去舔他的屁股。

不舔,不舔,克渊对自己说,他敢炒我鱿鱼?他敢?宋克渊是什么人,他德群不是不知道!电梯门打开了。克渊看见几个人从里面匆匆地出来,是火车站货运部的几个人。

他认识那些人。

你们干什么?像没头苍蝇一样窜来窜去的,这儿是写字楼,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向他打听爱特公司,克渊说,你们不会看牌子呀,是什么公司,美资的还是日资的,中外合资的?合资公司到上面去,上去上去。

货运部的人对美丽城人生地不熟,听了克渊的话又慌慌张张地挤回到电梯里。

克渊看见其中一个人的鞋子,那是双过时多年的解放鞋,鞋子后跟已经磨烂了,露出化纤的丝袜,袜子上居然也有一个洞。

克渊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一双新的老人头皮鞋,尽管德群揭穿它是一双仿冒的名牌鞋,可克渊现在分明听见自己的脚在这双鞋子里歌唱,克渊,克渊,混得不错,混得不错。

克渊决定回去。

他在拉特公司的门口遇见了四眼和他的女朋友。他说,四眼你来干什么?

一定是由于女朋友在身边,四眼对他说话很不客气,来干什么?谈业务!

克渊盯着四眼的女朋友看,他认出那个女孩是顺风街一家发廊的洗头妹,克渊就怪笑一声,说,四眼你会省钱,以后洗头不用花钱了。

四眼的女朋友顿时沉下了脸,四眼倒是沉得住气,他不紧不慢地说,克渊你少给我来这一套,现在到哪儿也没你说话的份,你算老几,给德群拎包嘛。

一切都乱套了。四眼也敢跟他叫板。

好,好,四眼你嘴凶。克渊歪着头看他们搂搂抱抱地消失在走廊上,恍惚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向那一男一女冲过去,男的赏他一拳,女的客气一点,给她一个耳光,上课上课给你们上课!

你他妈的是在跟谁说话?克渊清楚这是一个幻影,他已经好久没有对人动过手了,克渊现在很文明,克渊的文明是社会文明的缩影。

大家动嘴不动手,现在人不比从前了,一个个都欠揍,却一个也揍不得,有钱人揍不得,钱给他撑腰,没钱人也揍不得,反正没钱,正活得不耐烦,你打他一拳他捅你一刀,你活得比他好,同归于尽是他赚了。

克渊现在也不比从前了,血气是有的,可胃不好,十二指肠溃疡,关节炎严重,不能奔跑,心动过速,一发火胸口就会发闷,现在克渊看着四眼和他女朋友的背影,明显地感到胸口发闷,他就揉着胸口对他们喊了一句,四眼,你以为你带着个美女?以为我不认识她?你知道不知道顺风街上怎么称呼她?松下裤带子,松下裤带子小姐!

克渊一只脚在外面,一只脚在门内,从门后面探着头向里面张望,他咳嗽了一声,这是在向德群征求意见,让我进来吗?让我进来我就进来,不让我进来我也不求你,我走。

里面的德群没有反应,那是一种君子不记小人过的表示,克渊就进去了。

德群把腿架在桌子上,冷冷地看着他。你文明一点好不好,他说,我告诉你多少遍了,这是在写字楼里,不是在顺风街,不是在火车站!

我看见四眼气就不顺嘛。克渊说,他能做出什么大生意,他哪有业务跟我们做?抠了屁眼吮手指的东西,能放多少款子出去,撑死了万把块钱。

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万把块钱的生意不做,你倒是给我去揽几百万的大单子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克渊说,我是说跟四眼这种人打交道,没有什么油水。

生意不好做,肉皮也拿来榨油。德群说,我在日本的时候老板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公司开张那天我也这么对三三他们这么说的,现在对你再说一遍,你给我记住了,我的话你懂不懂?

克渊不是傻瓜,他说,你的梦话我都听得懂,怎么不懂,只要有钱赚,什么业务都接嘛。四眼的款子怎么回事?你交给我好了。他都跟谁打交道,我不扳指头都说得出来。

德群这次没有拒绝,德群说,克渊你记住,这是你主动请缨的,不是我逼你的,四眼的事情是三万块,数目是可怜,可他答应和我们对半开。

是谁呀?谁这么倒霉,欠他的钱?

德群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狡黠,有点神秘,他打开记事本看一眼又合上了。我这个名单分红区白区黑区,红的都归小于小白他们做,都是国营单位,他们做出经验来了,白的归三三他们做,你也是知道的。

德群盯着克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他说,你也是知道的,我做事情很小心,黑的业务一般不接。四眼的这笔业务我还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就放到黑区里来了。黑区里还是头一笔业务呢。

到底是谁?你卖什么关子?克渊说,我知道你让我干什么,你不是封我当了黑教授了吗,这教授好当,拿刀子上课。说呀,你让我跟谁动刀子?

克渊你记住,动刀子不动刀子的话可是你说的,我不负责任。德群向克渊挥着手指,正色道,反正你自己也不愿意在公司吃闲饭,我当经理的不过是人尽其才,给你们做个分工,你接了这业务,怎么做是你的事,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是你自己的事,你也是吃过社会饭的人,这种难听的话我就说一遍,不说第二遍。

第一遍都不用说。克渊翻着眼睛说,哪来这么多思想教育,是谁,你他妈倒是快说呀。

能是谁?让我放到黑区里的人,不是地痞就是无赖。肯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嘛。德群轻松的语调听上去不是那么自然,他说,你认识的人,梁坚。你肯定认识的,他是冷燕的丈夫嘛。

克渊当时就傻眼了。我们马上就知道克渊在拉特公司负责的第一笔业务是多么的棘手了,三句两句话说不清楚,干脆不去说它。

还是说火车站广场上的世纪钟,世纪钟这时候訇然敲响了。德群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说,六点半了,你该走了,我也得走了。

德群忙着锁上一个个抽屉,随手关上了灯,看见克渊挺着腰坐在黑暗里。

你怕梁坚?德群说,要不你是怕得罪冷燕?他们不是在闹离婚嘛。

克渊坐在黑暗里听外面的钟声。

我怕他?我怕他阎王就怕小鬼了。克渊说,怕个屁,反正捅谁都是捅,捅谁都是一刀。

德群说,人家梁坚可是出名的美男子,你别嫉妒人家专门破他的相,让人家狗急跳墙。

克渊听着外面的钟声,坐在黑暗里抖动着膝盖,美男子有什么屁用,克渊说,现在的社会,就认钱,谁认你的脸——钟怎么啦,怎么停不下来了?

远处的世纪钟好像出了新的问题,钟声一遍遍地敲着,敲了六次,没有停下来,克渊从沙发上跳起来,三步两步地跑到窗边,向广场上的世纪钟张望,乱套了,钟也疯了!世纪钟仍然坚定而持续地敲着,当德群来到窗边的时候,他们看见有好多人围到世纪钟下面了,好多人在广场上仰着头听世纪钟发狂的钟声,德群说,什么世纪钟?狗屁,三百万造一个钟都没造好,很腐败嘛。

室内的空气莫名地凝固起来,克渊感到有点心慌,他捂着耳朵离开窗子,说,疯了,连钟也疯了。

钟声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他们听见天花板上的吊灯在微微地震动。德群说,快走,快走,我怎么觉得像是要地震呢。阪神地震的时候我在日本,就是这个动静!

他们在钟声疯狂的伴奏下匆匆离开了公司,火车站货运部的不速之客却来了,三个人,满头大汗,其中一个人的腋窝里散发出明显的狐臭。他们好像没有耳朵,听不见外面疯狂的钟声,也不顾拉特公司的两个人态度是多么恶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中一个人从购物袋里拿出一条死蛇来,举着死蛇说,你们认识这条蛇吗?

你们公司改过名字了?

你们就是爱特公司吧?

你们公司在做贩蛇的生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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