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季清飞在洗脚这个问题上十分固执,杨君威很识时务地挪到床边,边脱下袜子边撒娇地抱怨道:“真比我妈还啰嗦!”
季清飞试着水温差不多了,直起腰用湿淋淋的手拧一下她的鼻子说:“可我对你一定会比你妈对你更好,不信咱走着瞧!快洗,别等水凉了!”
杨君威打掉鼻子上的湿手,赌气似地把双脚一起往盆里使劲一踩,立马被烫得咬牙“嘶”一声,大声嚷叫:“清飞,干嘛给这么多热水啊!你故意让我过野猪林啊!”说着赶紧把脚缩回去。
季清飞放下手中的暖瓶,及时回身捉住她正要缩回的双脚,笑嘻嘻地说:“水热才好烫脚,烫脚可以解乏!别看开始烫得难受,适应了就会很舒服的!来,我帮你洗!”不顾她的强烈反对,他用上点手劲把她的双脚拉低,却并没有放进水里,只是用一只大手攥着,另一只手不断撩起盆里的水撒在她的脚背上,一边轻轻按捏她的脚底,一边笑道:“这是我的独门绝学——季氏按摩法,包治百病,除了我的宝贝老婆,谁也享受不到这待遇!”
在双脚被他拉住的一瞬间,杨君威的心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自打记事起,好像还从来没有人给她洗过脚吧!强迫自己不去捕捉脑子里那个昙花一现的名字,只专注于眼前宠爱地叫她“宝贝儿”的人。伸手摸着他乌黑的短发,她不由地脱口而出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清飞,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季清飞一边帮她擦干脚丫,一边笑答:“我不是早说过了,因为我喜欢你啊!”手向上一抬把她推到床里,扭身坐到她空出来的位置上开始洗自己的脚。
杨君威侧卧着看近在咫尺的这幅宽宽的肩膀,冲动地一骨碌爬起来扑在季清飞的背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动情地说:“清飞,我以后再也不吼你了,也不踢你了!我们要一直这样好下去,到老谁都不离开谁,你说好不好?”
季清飞任由她亲昵地趴在自己背上,回头冲她一歪嘴角笑道:“没关系,宝贝儿,我就喜欢你吼我踢我!你越是吼我踢我,我就越喜欢你,对你就会越来越好!”
摇曳的烛光不时舔着这张年轻的面庞,从宽阔的额头到浓密的双眉,从挺直的鼻梁到粉红的薄唇,哪里都舔到,给他平日阳刚的面部轮廓镀上一圈若隐若现的黄晕,显得十分柔和俊秀,杨君威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就闪现一句“回头一笑百媚生”,自己在心里偷笑得难以抑制,让季清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季清飞倒完水回到身旁,杨君威先舒舒服服地在他怀里躺好,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烛光在他脸上流连,忍俊不禁道:“清飞,你有没有觉得烛光比电灯更温馨更浪漫?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多美的画面!嘻嘻,不过这个花改成草才贴切,因为你是男的,男的要叫草!还有,红妆用在你身上也不合适……我想想,改成武装怎样?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嘛……标题就叫清飞颂,哈哈,算是我送你的情诗,你说好不好?”
“这个我不懂,你知道我从来记不住这些诗呀词呀的!”
“可我觉得诗词歌赋的意境和韵味都很美啊!像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都是我最喜欢的,还有像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好羡慕那个被比喻为夏天的人啊!据说是莎翁写给一个男人的哎!我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诗歌呢?”
“我就是不喜欢这些酸唧唧的东西,更讨厌英语,不行啊?”
“怎么了嘛!闲聊而已,生什么气啊!”
“我没生气!”
“那你转过来,我不要你背对着我!”
“我累了,明天一早还要上班,睡吧!”
“不要,我现在睡不着,你陪我说话!”
“谁叫你下午睡那么长时间?睡不着就数羊吧!对不起,宝贝儿,我真的很累了!”
“那好吧!晚安!”
新婚夫妻的不愉快并不会有多久的影响力。一觉睡醒,季清飞早已把诗词的事儿忘在脑后,洗漱完毕又跑出去买来放心早餐,临出门前还是忍不住回到卧室跟浓睡未醒的妻子吻别。杨君威几乎数了一晚上的羊,直到早上快五点多钟才朦胧睡着。季清飞一起床,还处在浅眠状态的她立刻就醒了。不过她并不睁开眼睛,只凭着听觉来判断季清飞在干什么。这时候感觉到他轻手轻脚地越靠越近,覆盖在紧闭的双眼上的两排睫翅不自觉地频频扇动。这个动作轻易地暴露了她的小秘密,季清飞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上一口,在她双臂缠上他的脖子之前及时撤离,一边笑道:“小丫头片子,就知道你在装睡,别想再玩那一招!想害我上班第一天就迟到吗?既然你已经醒了,好好听我说,你起来后早餐要是凉了,一定要放到微波炉里转两分钟再吃;今天中午我要是不回来,记着自己到我们食堂去,不许上街乱吃一气,听见了吗?”
杨君威听他说中午不回来心里就万分不乐意,赌气把被子“呼”地一声拉到头顶,躲在里面不睬他,直到听到脚步声出了门,才探出脑袋四处看看:他一出门彷佛把屋里所有的生气都一起带走了,让她的心一下子就空落落的不知如何是好!——唉,还是继续睡吧,睡着了啥也不想!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五点,杨君威早就守在门边等着季清飞回来。听着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中间还夹杂着和邻居说话的笑声,她的心就开始“咚咚”狂跳,就像恋爱中的少女在等待恋人的约会,焦急而甜蜜。终于听到大串钥匙互相碰撞的哗啦声,杨君威抢在钥匙插进锁眼前把门咔哒一声打开,不等门口的人进来,她已经一跃窜到他身上,双手吊着他的脖子,嘴里抱怨:“你怎么才回来啊!”
季清飞在她窜出来的一刹那下意识的看看周围:幸亏没有同事在旁,否则的话,他明天到单位还不被他们取笑死?不过看到妻子这样依恋自己,平生第一次这么被人需要,心里又感动又暗暗得意,抱着她进门,换上她早已摆好的拖鞋,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一啄笑道:“一天没见,想我了吧?”
杨君威脸上立刻染上一抹淡淡的绯红,低头小声承认:“嗯”。
季清飞忍不住伸手抚上那一抹诱人的红晕,关切地问:“今天都做什么了?很闷吧!”
杨君威把摸得自己只痒痒的手拉下来捏在自己手里,撅嘴说:“还能干什么?早上睡到快十二点起来,热了早餐当午餐,后来就看电视了。”
“你没事可以去找姚萍玩玩嘛!不要老是闷在家里!”
“她现在整天忙着和大军谈情说爱,打个电话十次有八次都是说哪里又开发了什么新楼盘,我都说不上话!……哦,对了,我下午出去逛菜场了,猜我买了什么?猜对有奖!”
“菜!”
“等于没猜嘛!这个不算,没奖!告诉你吧,我买了一条黑鱼,鲜活的。不过现在已经死了,炖在锅里了。你是不知道把它制服差点没累死我!看到我拿着刀要杀它,它就拼命逃,先是从水池里蹦到地上,又从厨房跳到客厅,后来我还追到了阳台上,还是在那里发现了一把钳子,最后用钳子使劲敲它的脑袋它才晕过去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凶狠,杀鱼不眨眼?”
“嗯,是挺勇猛的!《水浒》里有武松打虎,咱家里有威威杀鱼,都是英雄!来,让我们来尝尝你的手艺如何!”
手艺基本很高明:虽然忘了放盐,不过葱花、姜和胡椒粉都放了,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么大的一条整鱼,在没切块的情况下,居然被杨君威炖熟了,可见她在炖鱼汤上很是下了功夫!
第一次做菜就得到认可,杨君威一下子对自己在厨艺方面的天赋自信起来,跃跃欲试说要去考个国家二级厨师证,以证明自己的实力不容小觑。
季清飞一边慢条斯理地吐着鱼刺,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说大话,不时提醒她“吃鱼时别讲话”,听到她说要考厨师证,意识底一个朦胧欲睡的想法被无意惊醒,赶紧打断她的自我陶醉说:“宝贝儿啊,你这段时间闲着没事,为什么不去考个导游证?这个在你以后工作中应该很有用!”
经他这么一说,杨君威立刻觉得导游证在工作中的必要性,把考厨师证的事儿扔到九霄云外,迫不及待想要打电话咨询相关事宜,兴奋得简直等不到天亮。第二天顺利报了名,买了书,她就开始投入紧张的复习备考中,发誓要在半年后的考试中一举通过。心中有了目标,日子也过得充实了,三个月很快过去,她到旅游局正式上班的那一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比较起她原先的那些工作,新的工作中的确有很多需要重新学习的东西,尤其是人际关系最让她头疼。因为她是关局面子上的人,大家对她都有些疏离的客气,私下里自然也会经常议论她的工作能力。杨君威一开始觉得十分委屈,下班回家忍不住向季清飞发牢骚。季清飞先是劝她把那些议论“当做耳旁风,别理那帮子长舌妇,都是吃撑了没事干,闲出来的毛病”,后来听得不胜其烦,干脆扔一句“那你说怎么办?换个工作吗?这里和珠三角不同,你要学会适应”。挨了一通教导,反倒激起她的倔脾气:不是怀疑我的工作能力吗?我就证明给你们看看,我杨君威绝不是那种普通意义上的关系户!
就在杨君威雄心勃勃地要用成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时,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2004年岁末的宁新市与多年来少见的一个暖冬相逢,温暖如春的气候恰如初入围城的杨君威的心情——全心沉浸在爱人呵护备至的娇宠中,暂时还体会不出身心被禁锢的烦恼,只愿在季清飞用甜言蜜语编织的童话中长醉不醒。
暖冬过后倒春寒,年前爽约的瑞雪终于在元宵节那天如期而至,天空中扯棉撕絮般下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天黑时分风停雪住了。
天公作美,杨君威满心希望在逛花灯会时用街头小吃代替晚饭,奈何季清飞在吃团圆饭的问题上十分死心眼儿,坚持先去他父母家吃饭,饭后再陪她去看灯会。在协议无法达成,好言相劝又不起作用后,季清飞干脆动用“武力”把她绑架出家门。
憋着一肚子气没法在季家的地盘儿上撒野,杨君威只好执行非暴力不合作政策,在饭桌上挑肥拣瘦的吃了几口就说胃里不舒服,跑到客厅喝茶看电视去了。季清飞明知她要留着肚子到街上乱吃一通,偏偏不让她称愿,一吃完饭就洗好一大盘子水果,看着她吃下一个大苹果和两个香蕉才在她遮遮掩掩的怒目而视下带她离开父母家。
为了充分体会节日的气氛,两人一路步行到市中心的街心花园看灯。在烟花爆竹渲染的红火热闹中,满地的白雪映衬得满街的灯河更亮,赏灯人的笑语更甜,无月的夜空更绚烂。厚厚的积雪在脚下被踩得咯吱咯吱响,不时躲避着满街打雪仗的小孩子们的横冲直撞,嘴里嚼着麻辣串子“咝咝哈哈”地吐气,装腔作势地和卖灯笼的小贩讨价还价,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半夜。
好像要提醒大家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了,停了好久的大雪又开始慷慨地飘洒下来,连带着刮起凛冽的北风。吃饱了逛够了走累了看厌了,杨君威恨不能眨眼之间就从寒冷的大街上回到温暖的卧室里。可是在出租车站牌下等了快十分钟也没等到一辆空车,两人只好自认倒霉——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吧!
杨君威一路诅咒着今天的鬼天气和坏运气,就算被季清飞裹在腋下,狡猾的雪花恶作剧般地不时钻进衣领,冰得轻装上阵的她一个哆嗦接着一个哆嗦地打。俩人都这么缩着脖子往前冲,突然就被对面来人的肘部重重撞了一下,险些把腿脚僵硬的杨君威撞倒。
本来杨君威就一肚子没好气,看到这个人连声道歉都不说就径直走了,气不打一处来地吼道:“你这人有没有教养啊?没人教过你说对不起吗?”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股大力拖到一边,这才抬头看到面前竟然站着四个穿着一摸一样黑皮夹克的小青年,抓着她手臂的那个头发支楞得像个喜鹊窝,拿下嘴里叼着的烟,轻佻地对着她的脸吐了一串烟圈,得意地看着她被呛得只咳嗽,四个人彼此相视一下都“哈哈”大笑起来。
杨君威咳得脸都红了,使劲要掰开胳膊上的那只手,嘴里不假思索地嚷道:“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别等我老公收拾你们!”
“喜鹊窝”用香烟头虚虚指一下被自己的小兄弟围着的季清飞,眯着眼道:“这根电线杆儿就是你老公?看着不怎么样嘛!今天过节能碰上,算咱们有缘,不如陪我们哥几个找个地方去玩玩,顺便教教我们什么是教养?你害怕冷,来,让哥搂着你,弟兄们,咱们走吧!”话刚说完就伸出另一只胳膊搂上她的肩膀,拥着她就走。
看着四个人都毫不设防地向前走去,一直默不作声的季清飞悄无声息地尾随上来,闪电般右手砍掌左腿侧踹,一举撂倒了靠后面的两个人。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使另两人警觉地回头,第三个还没看清风声从哪里传来,鼻子正好遭逢迎面而来的拳头,双眼瞬间迸出泪花,身体应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