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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三十年河西

红头文件的精神,已经传达到每家每户,确定无疑年底前要完成分田到户,实行土地承包制。人们在焦虑、忐忑、慌乱、急躁、兴奋、期望的复杂心境中,各怀心思地等待着。

场院上,脱粒机刺耳地轰鸣尖叫,喷出一条不间断的黄色的抛物线。落点处,金黄的玉米粒蹦跳着散落着,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

男人们扬场,女人们晾晒装袋,柳允奇和关得玉过称统计粮食总产量。之后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吃上最后一年集体种植的粮食,就该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了。

中午歇工后,姜长玲独自往家走,心里头一直憋屈烦闷。暗自盘算着,伙船必漏,是时候分家了。

生产队这么一大摊子说散就散了,都要单干了,兄弟俩妯娌俩还在一口锅里搅马勺,是不是不自量力了?

原本就是临时的决定,现如今各怀心思各打各的小算盘,家庭矛盾已经显现,何苦勉强维持死要面子活受罪?非得等到鸡飞狗跳、撕破脸皮时再分家?

矛盾是从两个女孩身上引起的。昨天晚饭时,二丫的女孩说铅笔盒不好看,想换一个新的。

姜长玲的女孩一听就表达了不满,我用的是捡哥哥的旧铅笔盒,你那个铅笔盒是去年才买的,凭什么想换就换。

二丫的女孩说我买一个新的,旧的让给你用,你是姐姐,就该让着我。姜长玲的女孩毫不相让,我不稀罕用你的东西,你又不姓柳,我不是你姐姐。

看到两个小女孩斗起嘴来,二丫对姜长玲说:“嫂子,干脆给她俩一人换一个新的。”

姜长玲说:“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以为你哥在矿上挣的那两个钱,是那么容易的?他冒着生命危险养活这一大家子,咱们在家可不能大手大脚,能省还是省省吧。”

二丫说:“晓楠在城里复课,一个人的花销能顶上咱们全家人的,嫂子怎么不叫他省省?还不是偏心?”

姜长玲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我偏心?你拍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当初为了成全你们俩,我和你哥跑前跑后,花了那么多钱我说过一个不字吗?晓楠瘦成什么样你不是没看到,学业那么重,早晚两顿咸菜,你还让他怎么省?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

她还想说下去,如果不是因为柳致心心疼弟弟,非要扶持弟弟一把,两家人葫芦搅茄子茄子搅葫芦,她怎么忍心让儿子在学校早晚吃咸菜?

为了不让人看笑话,为了不让男人为难,她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偏偏二丫又跟了一句:“听嫂子的意思,好像我们家致太以前从没挣过工分挣过口粮,全靠哥哥嫂子养活。”

姜长玲不客气地还了回去:“那是我跟致太的事,那时这个家还没有你,轮不到你来跟我计较这些事。”

眼看着嫂子和二丫的嗓门越来越高,柳致太赶紧打圆场:“二丫,拿哥嫂跟你爹你嫂子比比,咱们不能不知好赖不知香臭。”

二丫气嘟嘟地不吭声,姜长玲见好就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晚上孤零零地躺在炕上,姜长玲翻来覆去想起了很多往事,越想越觉得分家势在必行。

嫁到老柳家二十年了,贫穷与孤寂无助,一直像一条绳索紧紧勒在她的脖子上,使得简单的日子变得漫长而无边际。

赡养老的,伺候小的,小姑子回家横挑鼻子竖挑眼,小叔子胡闹不懂事整天不着家,长期两地分居的男人只能说些安慰的话,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她一一忍受下来,尽着本分,任劳任怨为男人守好这个家。

夏季河里涨水时,上游会顺着水流漂下一些树枝枯草。她站在河岸边,用耙子将树枝枯草捞起,晾晒在河岸上,解决夏季烧草不足的困境。

有一回,她从河里捞上一只死去的小猪崽,足有二十多斤重。兴许是掉进河里淹死的,用手捏捏鼻子闻闻,皮肉很紧没有异味,觉得死去没有多长时间。

用刀划开猪崽肚皮,血是红色的,肉是新鲜的。

她在河岸边将死猪崽剥了皮,去除内脏,在河里洗净拎回家里,剁成碎块泡在清水里,两天后让家人吃上了几顿久违的猪肉。

每个生产队都养猪,可那是要交公的,是留给城里人吃的。养猪的农民,是没有权利擅自杀猪吃肉的。

她一直忘不了,儿子那期待眼馋可怜巴巴的眼神。开春的时候,生产队把花生分给妇女们,让她们带回家剥花生种子,按斤数计算工分。

晚上剥花生时,儿子守在一旁,小手抓起几粒花生,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她说这是生产队的,是要留作种子的,儿子咽着口水恋恋不舍地放下。

她知道儿子馋花生了,可她没有办法,花生是按斤数来的,剥好后送回去,连壳带粒一斤一两都不能少,否则要扣工分。

她哄儿子先睡觉,说不定一觉醒来,天上会掉下花生来。

看着撅着屁股,好不容易睡着的儿子,她把瘪的小的花生粒拣出来,放到儿子的枕头边。

又抓起两把土混在花生壳里,反正花生壳上本来就是带土的,上下差不太多就能蒙混过关。她不相信,别人都能实打实地如数上交花生种子。

如果真的单干了,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一定要养猪养鸡种花生栽果树,不能再亏了孩子们。

儿子长大了,到了该操心的年龄。考上大学什么都好说,考不上该怎么办?

她最初的想法是想让儿子接班,养儿防老,就该让儿子接班当工人去。可男人不大赞同,矿山的工作太危险,他不想让儿子走他的老路,害怕儿子再出现什么意外。说是女孩子接班比较好,不会从事艰苦危险的工作。

把儿子留在家里种地也未尝不可,她早看出来关小云对儿子有意思。

关小云是个多好的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马格思花了那么多的心思,都没能划拉到手,偏偏对儿子上心,光明正大地给儿子做新衣服,让马格思整天酸不溜叽的。

能娶上小云做儿媳,最是称心如意的,只是差在新房子上。结婚这些年来,家里并没有攒下几个钱,不分家是没法盖新房子的。

盖新房是件家庭大事,不是她一个女人所能决定的,等男人回家,一定要把这些话跟他说说清楚。

再过几年,男人就该退休了,彻底结束两地分居的生活。苦熬苦守了这么多年,总算见到了一点生活的亮光。

多少个寒冷孤寂的夜晚,她是那么渴望着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日日相守不分离,哪怕再穷再苦也心甘情愿。这个心愿已近在眼前,分不分家还是等男人做决定吧。

姜长玲正想着以后的日子,柳致太从后面赶上来,他说:“嫂子,你别生气,别跟二丫一般见识,她家里的人还不都那样?”

姜长玲说:“你得跟二丫说说,小孩子不能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娇惯坏了长大怎么办?你这个后爹更不好当了。”

柳致太说:“嫂子,咱分家吧。”

姜长玲说:“也好,等你哥回家你跟他说吧。”

柳致心回家后,兄弟俩痛痛快快地分了家。顺应时代是最恰当最明智的选择,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跨进一九八三年,土地承包制全面实施,公社改成了乡,大队改成了村,生产队改成了村民小组。

柳致富不再担任村支书,柳允奇也失去了生产队长的位置,家里四口人共分得十几亩土地,跟柳致太家一般多。

如果细算起来,柳致心哥俩的土地加在一起依旧比他家多,这叫什么事儿?上哪儿讲理去?因此一病不起。

柳致心去探望柳致富,柳致富躺在炕上摆摆手让家里人离开,他想跟柳致心单独唠唠。

柳致心坐在柳致富的枕头边,平淡地说:“大哥,你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你得的是心病。从解放到土地承包,你觉得你这三十多年来白忙活了,心里想不明白,这才郁结成病。”

柳致富眨眨昏花的双眼,盯着柳致心问:“致心,解放时我占了你家的老房子,把你们一家撵到厢房里,你是不是一直记恨在心?”

柳致心说:“所有的事物,在时间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当年我家的房子,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吧,现在不也成了烂椽碎瓦的旧房子?早该翻新了。我一直记得关先生对我说的话,忘掉过去,开辟新生活。人老是盯着自己的脚后跟,是没法大步向前迈的。”

柳致富握着柳致心的手,喘息着:“难得你不记恨我。你说柳氏家族会不会重新兴旺起来,我害怕有一天柳子街被改了名字,咱们都成了不肖子孙。”

“终究是致字辈的老大哥,想的比我深远。天时地利人和,焦虑也没用,只希望后辈子孙当中,能冒出一两个有出息的。”

“这两天我琢磨着,想把关先生的那块石碑重新立起来,你觉得好不好?”

“柳子街不过是一个称呼,如果子孙不肖家族不兴,留下个虚名反倒被人耻笑。我看还是不立为好,再说,也违背了关先生的意愿。我觉得倒不如重修家谱,至少能让子孙后代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记住祖先的荣辱和美德。”

“我也有这个想法,又怕别人说我搞封建迷信活动。”

“不会的。六几年的时候,我接触过几个南方来的盲流,他们说人家南方一直保存着家谱宗祠,逢年过节还有祭祖活动。咱们北方人,倒是把自己的老祖宗,彻底忘在脑后了。”

“等我病好了,找上几个老兄弟,咱们一起重修家谱。我他妈的现在是个平头老百姓,用不着害怕树叶落下砸到脑袋。”

三十多年来,年龄相差较大的兄弟俩,第一次摒弃前嫌敞开心胸。

柳致心说:“大哥,你还记得当年我是怎么逃离柳子街的?你让我上报粮食亩产两千斤,我哪敢呀。别说过去没有农药化肥,就是现在亩产过千也是高产。”

“你不是说不记恨我吗?怎么又提起这档子事来?”

“这件事还必须得提。那时我跟你提过建议,大田农作物不能密植,密不透风并不能提高产量,你没听我的建议,说我是瞎胡闹。最近我看了几本农业科技方面的书,农业专家也说大田农作物密植,是农民普遍的耕种陋习。我是这样想的,你快点好起来,开春后我用科学方法种地,你用传统方法种地,咱哥俩比一比,看谁能种出高产田来。”

“好,好。”柳致富深深吐出一声叹息:“到底是自家兄弟,不隔异,其他人都是扯王八犊子。”

柳致富最终还是没能活到这个春天的来临,没有机会亲眼见见柳致心是如何科学种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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