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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情人与影路

记得曾有这样一句话:“当影院的灯熄灭的时候,梦就开始了。”

1895年,法国人卢米埃尔兄弟发明了电影,仅仅一年之后,这种西洋影戏便传入了中国上海,而在10年之后,中国人就有了自己的第一部影片《定军山》。当时,京剧还是中国最主要的舞台艺术,为了让人们尽快熟悉电影,1905年,北京丰泰照相馆的老板任庆泰和技师刘仲伦将京剧名角谭鑫培表演的《定军山》录制在了电影胶片上,然后放映给公众看,实际上,这应该算是一个记录片。《定军山》尽管是在北京拍摄,但公映却是在上海,因为上海已经有了近十年的电影放映,算是中国最大的电影市场了。

1904年,在慈禧太后的七十大寿典礼上,英国公使进献的电影放映机在放映途中突然发生爆炸,慈禧认为这东西不吉利,于是下令不准在宫中放映电影。但在上海,电影却正在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此后,中国电影在二三十年代进入了一个黄金期。

20世纪初,尽管中国四分五裂,军阀混战,但中国有4亿人口,早已被认为必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电影市场。1908年,西班牙人雷马斯在上海虹口的海宁路乍浦路路口,用铁皮搭建的虹口活动影戏院,成为了中国第一家专业电影院。1909年,一名美国商人在上海成立了中国第一家正式的电影公司“亚细亚影戏公司”,但这位美国人并不熟悉中国经商的一套,因而经营每况日下,终于无力支撑下去。1913年,张石川和郑正秋成立新民公司,开始承包亚细亚公司的编导和拍摄业务。这一年,他们拍出了中国的第一部短故事片。当中外电影人开始在上海滩这块冒险家的土地上拼搏的时候,也等于说他们打开了一扇门,通过这扇门,很快就有许多人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

1901年4月26日,在上海祥安里的一个平民小屋里,一个女婴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仅仅25年后,她又离开了,但在她短暂的一生中,为中国留下了29部影片,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除了她的父母,没有人为她庆贺;她离去的时候,十万人为她送行。

这个女孩生下来就有一双迷人的丹凤眼,父亲为此给她取了小名,凤根。凤根的父亲阮用荣是浦东亚细亚火油栈的工人,原籍广东中山市。此时,阮用荣40岁,母亲何氏25岁。凤根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夭折了,这使得这对父母更加疼爱这个孩子,尤其是阮用荣,在这孩子出生不久,他们搬进了工厂旁边的工人住宅,这使得阮用荣不用每天把很多时间花费在路上,而他腾出来的时间几乎都用在陪伴女儿上,这段时间尽管家中贫困,但却是这个三口之家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但这也只有一年光景,一年后,这片工厂住宅区被卖给了一个地产商,用于修建高尔夫球场,所以阮用荣一家不得不搬回从前的破房子,这里不但破旧,而且距离阮用荣上班的工厂很远,他不得不每天起得很早,天不亮就得摆渡过江去上班,晚上又很晚才能回来。

但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上多久,在凤根6岁那年,有一天他的父亲深夜返回,突然摔倒在屋门前的一个小水坑里,再也没能站起来,而他的手里还有一幅小小的耳环,那是送给小凤根的礼物。

阮用荣的突然死去让这个本来就贫寒的家庭顿时雪上加霜,母亲何氏只好托人帮忙,帮她联系了一个大户人家,前去做帮佣,小小的凤根也跟着一起来到这个张姓大户。何氏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尽管她是个女佣,但她却竭尽全力节省下每一个铜板,她要供她的女儿上学,不再过她这种生活。因而,在小凤根8岁那年,她进了私塾,此时她改了学名叫玉英,第二年,她又进入崇德女子学校就读。何氏告诉刚刚上学的玉英,不要对别人说她是女佣的女儿,否则会被人看不起。贫寒也让年幼的玉英早早懂事,她记住了母亲的话,白天上学,晚上还要帮母亲做些事。

读书识字后的玉英没有什么高兴事,繁重的功课和劳作早已占去了她大半的时间,她也没有多少玩伴,因为她不敢告诉其他人她是女佣的女儿,在学校中,她就像是混进小鸭群中的那只丑小鸭。她唯一的快乐就是读小说,她搜集来了很多能读得懂的画册、小说,因为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故事,这是她的梦。也许正是这些书,培养了她日后的表演技能,因为她有内在的修养。

在父亲逝去10年后,小凤根已经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她16岁了,正是女孩子最美的时候,是她们的花季,也正是她们春心萌动的季节。这一年,崇德女子学校组织了一次晚会,玉英在晚会上有一个表演节目,而她并不知道,当她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台下有一个男孩子的目光已经深深地被她吸引了,从此后,这目光伴随了她的一生,而她的一生也因为这目光后来变得狠毒而短暂。

这个男孩子就是张家的三少爷,名叫张达民,此时18岁。当表演完之后,张达民迎了上去,而玉英对这个张家三公子也早有好感,他生得十分白净,因而,如果说张家三少爷对玉英一见钟情的话,玉英实际上也早已在等待他的到来了。所以,两个人的关系进展的非常快,很快张达民就向指掌张家的母亲提出了结婚的要求,但被母亲一口拒绝,理由很简单,玉英是下人的女儿。玉英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答应与张达民同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张达民的长兄张慧冲此时已经参股亚细亚电影公司,而张达民为了讨玉英的欢心,曾经带玉英和她的同学一起去电影拍摄现场观看。当时,正是当红女影星张织云在拍摄《空谷兰》,大导演张石川正在指导张织云如何表演,玉英日后的第一位导演卜万苍当时还只是一个摄影师,且他此时也是张织云的男友。这是玉英第一次见到电影是如何拍摄的,而她早就对电影十分痴迷,因为那块幕布上总能编织出许多梦来。

果然,通过张达民,玉英很快认识了他大哥张慧冲,张慧冲对玉英颇有好感。张达民向母亲乞求迎娶玉英,但张达民的母亲不但坚决不允,还将玉英的母亲何氏辞了工,结果弄得玉英和母亲无处可住,张慧冲就出钱帮助张达民为玉英和其母租了一套房子。

在张慧冲的帮助下,他与从香港来到上海的黎民伟相识,黎民伟当时已在上海成立上海民新影片股份有限公司。当时正在筹拍《玉洁冰清》,女主角就打算用黎民伟的夫人林楚楚,通过张慧冲的推荐,黎民伟就打算用卜万苍做导演。卜万苍接手此片后,又将他的女友张织云推荐给黎民伟,饰演片中的女二号。而偏巧,那时,何氏被张家辞工后又找了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就是在张织云家中作帮佣。

同时,黎民伟成立民新影片公司后不久,唐季珊就出现了,他是应黎民伟的邀请,前来投资电影的。就在唐季珊来到拍摄影棚的时候,也正好是张织云在拍摄《冰清玉洁》,而唐季珊当时就看中了张织云这个女影星。此时,玉英还在学校读书,张达民已经通过张慧冲在片厂找了一份工作,玉英每天就听张达民讲述片厂拍摄的种种花絮,此时的张织云、唐季珊、卜万苍还是与她无关的明星大腕人物,玉英很喜欢听他们的故事,时而也只想入非非一番。

有一次,在片厂做场记的张达民跟随剧组去杭州拍戏,而他回来后告诉玉英,就是这一次在杭州,有一天张织云没有来拍片现场,整个剧组的人都空等了一个下午,后来才知道,原来张织云是受唐季珊的邀请去了杭州饭店101号房喝咖啡,卜万苍气的火冒三丈。

但在此后,玉英和张达民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张达民没有稳定的工作,也就没有收入,他只能依靠从母亲和他表姐梅文的一些资助才勉强度日。梅文的家庭也是达官显贵之家,她也对张达民颇有情谊,始终在追求张达民,而张达民对玉英一片痴情,为此不惜与母亲闹翻。但张达民毕竟只是个花花公子,他除了会花钱享受就什么也不会了,而梅文始终对他百般体贴,这使得张达民与梅文渐渐又走到了一起。此刻,玉英也由于家中拮据,因而希望出去找一份工作。

另一方面,此时张石川、黎民伟等人也在筹拍一部新电影,名字叫做《挂名的夫妻》,但此时由于张织云成了唐季珊的金丝鸟,已经难以请到。张石川看好胡蝶,但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请得到的,在二三十年代,演员被称为戏子,社会地位还低下,女演员本来就少,能作为台柱子的女演员就更凤毛麟角了,为此,张石川等人十分苦恼。此时,卜万苍出了一个主意,也就是在报纸上做广告,一方面为《挂名的夫妻》招聘女演员,一方面为此片作宣传。

而当张达民的大哥张慧冲见到玉英后就觉得她有当演员的禀赋,于是就问她愿不愿意当演员,如果愿意就应该去报考,并且告诉她《挂名的夫妻》这部片子正在招募女主角,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张达民对她当演员无所谓,让她自己决定,而玉英从小就是个怀揣着梦想的女孩,自然,电影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于是,1926年,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玉英在张慧冲和母亲的陪伴下一起来到《挂名的夫妻》一片的招募现场。

《挂名的夫妻》的导演就是卜万苍,当他看到玉英的表演的时候,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个女孩子不仅外形很漂亮,且极具表演天赋,当要求做欢乐表情的时候,她就轻快地把头一侧,然后嫣然一笑,此刻她那丹凤眼就显露出一种柔美的妩媚;而当要求作出悲伤的表情的时候,她的笑容立刻消失,脸上似乎早已愁云倦怠,且她的眼睛中竟然已经含着泪!最终,玉英胜出,顺利成为该片女主角,她也因此改了艺名:阮玲玉。

阮玲玉也十分幸运,卜万苍不仅是伯乐,他也是电影艺术的长者,对中国刚刚开始不久的电影事业来说,阮玲玉这样的天才演员遇到卜万苍这样颇有能力的导演可谓才子遇佳人。因而,卜万苍毫无保留悉心教导,阮玲玉也认真学习从不松懈,她对卜万苍的敬重也始终如一,以至后来当她誉满上海滩的时候,联华公司要提高她的片酬,她婉言谢绝了,因为那样的话她的薪水就比卜万苍导演高了,她觉得这样不合适。

阮玲玉对自己的演技要求十分高,可谓精益求精,每当接到一个新角色,她都要关起门来对着穿衣镜仔细琢磨,反复演练,从角色的心理到角色的外表,从一颦一笑到哭喊嚎叫,她都要仔细揣摩,因而,每当此时,她的房间内就时而传出哈哈大笑,时而传出幽声哭泣,仿佛里面住着的是一个疯子,而当别人问起她的时候,她十分高兴地说:“我就是一个疯子。”

在拍完《挂名的夫妻》之后,她又一连接拍了四部电影,但由于这几部电影不适合市场的胃口,因而反响平平。这样一来,阮玲玉在明星电影公司就开始受到冷落,公司认为她虽然容貌美丽,演技也不错,阮玲玉的名字尽管此时已经众所周知,但却带不来多少人气,张石川始终还是特别欣赏胡蝶,他一直希望能把胡蝶招募到他的旗下,这使得刚刚出道不久的阮玲玉倍感伤心。此时,公司为了迎合市场,决定拍摄古装武侠电影,而阮玲玉又偏偏不太愿意拍这一类影片,于是,她决定另谋出路。离开了明星电影公司后,她加入了大中华百合电影公司,第二年,她又转投刚刚合并成立的联华电影公司。

进入联华电影公司后,她就接拍了《故都春梦》,在这部片子里她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妓女,而阮玲玉在片中把妓女燕燕演得淋漓尽致,似乎她骨子里就有一种妓女的放荡,也深刻体会过妓女的辛酸。因而这部片子公映后深受公众喜爱。此后,她又接拍了《野草闲花》,而正是这部影片让阮玲玉一举成名,奠定了她在上海电影中的地位,使之成为仅次于胡蝶的影星,她的票房虽然略逊于胡蝶,但她的演技是公认的最高,因而,阮玲玉代表了默片时代最高的表演艺术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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