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莎士比亚有一个天资聪颖的妹妹,比如叫朱迪丝,情况会是怎样的……他的妹妹,尽管很有天分,却留在家中。她像莎士比亚一样不安分,爱幻想,渴望出外见见世面。然而,父母不让她上学。她没有机会学习文法和逻辑,更不要说研读贺拉斯和维吉尔。她间或抓起一本书,可能是哥哥丢下的,读上几页。但父母走近房来,让她要么做点针线,要么去照看灶上煮的饭食,别尽顾捧了书本或纸片,平白耽误功夫。他们出语尖刻,心思却慈悲,因为他们是本分人家儿,知道女人的生活状态,也爱他们的女儿——其实,父亲倒是把她当心肝宝贝一般看待。她也许会躲到阁楼上偷偷写几页纸,小心收藏好,或者举火烧掉。不久,她还不过十几岁年纪,父母就把她许配给邻近羊毛商的儿子。她讨厌这桩婚事,又哭又闹,为此遭父亲痛打。后来,父亲不再责骂她,转过头来求女儿不要惹他伤心,不要在婚姻大事上让他丢脸……却总是天生的一点风流格调,让她欲罢不能。她将自己的衣物收拾成一个包裹,夏夜里从窗上缒下,直奔伦敦……她也迷恋戏剧,她来到剧院边门,她说,我想演戏。男人们听罢讪笑起来……她找不到地方接受职业训练。莫非让她去小酒馆就餐,或者夜深了还在街头闲荡?不过,她的天分在于小说。她渴望观察男男女女的生活,研究他们的心性,从中汲取丰富的素材……最后,演员经理尼克格林心生怜悯,收留了她;她发现自己怀了这位绅士的孩子。因此——诗人的心禁锢在女人的身体内,谁又能说清它的焦灼和暴烈——一个冬日夜晚,她自杀了,死后葬在某个十字街头……”
英国女作家伍尔芙曾写过一本《莎士比亚的妹妹》,其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她是在探索“为什么少有伟大的女性成功者”这样一个问题。这的确是个引人深思的问题,但在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在那个到处都充斥着战争与革命动荡的社会中,中国的文坛上却出现许多“女成功者”,但其中也有些人中途夭折,她们不是死于没有创作机会,相反,她们都已经是文坛上的佼佼者,最后是死于自然命运,这一点上,女人和男人是平等的。
在东北,松花江有一条河叫呼兰河,在这条河流过的地方就是呼兰县。1911年端午节这一天,萧红出生在呼兰县张家。张家是乾隆年间从山东过来的流民,但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在萧红祖父张维祯时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但在萧红出生时,张家却开始衰落。张维祯分家后,得到四十多垧土地、三十多间房屋和一座油坊,他将这些变卖后迁居到了呼兰县。张维祯也是读书人,一副少爷秉性,从不过问家事,因此家中之事均由其妻子管理。后来,张维祯过继了一个儿子,这就是萧红的父亲张选三。张选三毕业于黑龙江省立优级师范学堂,被授予师范科举人,曾任汤原县农业学堂教员、呼兰农工两级小学校长、呼兰县教育局长、巴彦县教育局督学、黑龙江省教育厅秘书等职。张选三始终从事教育,外人眼中他是个知书达理、谦逊温和的人,但在萧红笔下,他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家庭暴君,她甚至这样说:“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她记述了两件事,其一是一个跟随张家30多年的老长工,她称其为“有三伯”,有一次被张选三当众打到在地,满面是血;其二是张家的一个房客,由于欠租,被张选三把他家的马车赶了回来,房客一家无奈只好找到张维祯,跪地求情,张维祯就把两匹马还给了这家人,为此,张选三与张维祯大吵了一整夜。而萧红之所以恨她的父亲,也是因为他总是以粗暴的态度对待她,以至父女见面就如同敌人见面一样,萧红见到父亲总是提心吊胆的。她回忆说,“过去的十年我是和父亲打斗着生活。在这期间我觉得人是残酷的东西。”而母亲的态度也让萧红感到酸楚,她说:“母亲并不十分爱我,但也总算是母亲。”说的很勉强。但就是这样一个总算是母亲的母亲也在她9岁那年就过世了,于是,她几乎成了没有父爱、母爱的孤儿。在她的记忆中,只有祖父的爱是慈祥的,祖父张维祯不大管家,因此也常常受到祖母的责骂,也常常受张选三的气,萧红记忆中,祖父在家时所作的事就是每天擦拭祖母的一套锡器,而就这样也常被祖母责骂擦得不干净,当萧红跟在祖父后面的时候,也就常常被捎带上,每当此时,萧红就拉着祖父的手说,“我们到后园里去吧。”
因而,在萧红的记忆中,她的童年从来就不是快乐的,他的家也是一个可有可无之地,因此,她在《呼兰河传》中写道:“我家是荒凉的。”
但在萧红看来,这个家给她的还不仅仅是“荒凉”,也可以说是噩梦。
在萧红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就和呼兰游击帮统王延兰订了亲,把她许配给王延兰的次子王恩甲。而当萧红小学毕业后,父亲就不再让她继续上中学,这让萧红大为震惊,她极力哭求父亲让她继续读书,但父亲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她的哭求无济于事。而萧红骨子里也有一股父亲的倔强,她也不肯就此罢休,于是,她威胁说,如果父亲不让她继续上学,她就去当尼姑,这下,父亲终于同意了。张选三之所以不让萧红继续读书,是有他的顾虑的,因为呼兰当地没有中学,要上中学就必须去哈尔滨,而当时在青年学生中,自由恋爱早已成了一股风气,而从事教育多年的张选三怎能不知道这些呢?他知道,倔强的女儿如果去了哈尔滨,那就是脱笼的小鸟,正是花季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恋爱呢?如果她在哈尔滨有了新的恋爱,那必将影响他与王延兰订的婚事,因此,他坚决不许女儿再读中学,但女儿如果去当尼姑,那可比谈恋爱还让他难堪,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让步了。
1927年秋季,萧红顺利进入哈尔滨东省特别区立女子第一中学校初中一年级。在这里,学校的课本如同打开的一扇窗,可以看到外面广阔的世界,萧红立即被这些所吸引,如饥似渴地学着各种知识,她尤其喜欢文科和绘画,校园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十分舒适,她说:“墙里墙外的每棵树尚存着我芳馨的记忆,附近的家屋唤着我往日的情绪。”
也正是在这里,她发现在这里能找到与自己身体里的激情共鸣的东西。
历史课是萧红所喜欢的,她经常会惊诧于历史中那些故事。这门课是由北京大学的一个姓姜的毕业生讲授的,他讲课十分活泼,从不拘泥于课本,经常会说上一些历史细节和珍闻,因此十分吸引人。并且姜老师的文学修养也较为深厚,他还时常向学生推荐一些文学著作,萧红就曾从他那里借到《屠场》和《石炭王》,这是美国作家辛克莱的两部翻译小说,是当时的流行小说。
国文课当然也是萧红最喜欢的,教授国文的王老师是个激进派,他最早把白话文引进者所大学,此前,学校的作文、国文讲课用的都是文言文,这非常符合当时年轻人的胃口,因此十分受欢迎,他经常把当时出名作家的作品当作课文教授给学生,其中就有鲁迅的一些文章。
绘画也是萧红所擅长的。高仰山是萧红的绘画老师,他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他给这所学校带来的是现代美术气息,既有现代艺术的革新,也有上海勃兴的“普罗”之风,因此萧红对美术情有独钟。在毕业时候,高仰山布置了最后一个课程:室内静物写生,但萧红却跑到校大门的老更夫那里,去借了一支黑杆的短烟袋锅子和一个黑布烟袋,再搬来一块灰褐色的石头靠在上面,然后开始绘画。结果,高仰山十分欣赏这幅画,给这幅画起了名字《劳动者的恩物》,他说,只有这幅画最有情感和爱。
萧红最讨厌的只有体育课。
在学校期间,萧红最痴迷的还是文学,因为她渐渐发现文学是最为宏大的,且也最能表达情感也是文学,它既是黑暗的也是光明的,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用文学描绘出来。她开始阅读,贪婪地阅读。而且,在那个硝烟不断的年代,经常会有让人激动的、悲伤的、恼火的、唾弃的、羞愤的事情发生,这些也大大刺激了许多人的内心,有的人因此拿起枪,有的人因此逃跑,有的人因此拿起笔。在二三十年代,东北正在日本的蚕食鲸吞之中,在萧红上学时,日本与张作霖秘密签定《满蒙新五路协约》,条约规定,由日本投资,承包东北五条铁路的修建,自然,修建铁路之后,日本的势力范围也随着铁路延伸到东北的各个角落。但此时,苏联也在染指东北,中俄之间在1924年就签订了条约和奉俄条约,其中就有从满洲里到长春及其沿线的铁路修建,同时驻有相关人员以及商务人员。这两件事在东北都引起民间的反对,1928年11月,哈尔滨报纸报道了《满蒙新五路条约》,结果引起大规模游行,要求保护路权;1929年5月27日,东北地方当局以苏方在哈尔滨总领事馆举行远东党员大会,“宣传赤化”为由,命令哈尔滨特警处前往搜查,逮捕了三十九人,同时封闭中东路苏联职工联合会。在一种爱国情绪的驱动下,东北境内掀起了一场反苏风潮。自然,这股反苏风潮也涌进了校园,萧红和许多同学一起参与了游行示威。
但就在萧红慷慨激昂的时候,她突然收到家里来的一封电报:祖父去世了。
萧红当时一股悲伤涌上心头,1935年夏天,她回忆这段时间的时候,她说:我懂得的尽是些偏僻的人生,我想世间死了祖父,就没有再同情我的人了,世间死了祖父,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我饮了酒,回想,幻想……以后我必须不要家,到广大的人群中去,但我在玫瑰树下颤怵了,人群中没有我的祖父。所以我哭着,整个祖父死的时候我哭着……
祖父的去世让萧红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似乎在品尝人生在世的许多悲欢离合。此时,她不再那么勤奋学习,反而时常逃课,学会了吸烟、喝酒。
在学校期间,萧红在感情上也过得不错,她和王恩甲已经来往频繁,因为王恩甲就在哈尔滨道外三育小学任教,他经常来找萧红,有时也会把萧红带到他的住处。萧红尽管对包办婚姻反感,但对王恩甲这个人还是颇有好感的,他可以说一表人才,师范学校毕业后曾在哈尔滨上大学,然后在此教书,此时,两人和所有恋人一样,王恩甲对萧红恩爱有加,萧红也曾为他织毛衣,看起来他们只等着毕业后结婚。
但是,果然如父亲张选三所预料的那样,她不可救药地也爱上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陆振舜。萧红与陆振舜从小就在一起读书,可以说青梅竹马,陆家在哈尔滨太平区也有住宅,当萧红读女中的时候,他已经是哈尔滨法政大学的学生了,当萧红来到哈尔滨后,两人又开始来往起来,日久生情,加之萧红逐渐对王恩甲已经有些腻烦,于是转而投入陆振舜的怀抱,但当时王恩甲一直不知道此事,萧红一边与王恩甲继续往来,一边与陆振舜偷偷谈情说爱。
但似乎王家已经有所觉察,于是与张家商议,尽早完婚,但他们知道萧红一定不会同意没毕业就结婚,因此,张选三就建议王家,通过关系,直接把萧红的学籍取消,这样萧红也就只能中断学业回来结婚了。而此时,距离萧红毕业已经不远了,学籍突然被注销,这让萧红十分愤怒,但王家有钱有势,萧红再是愤怒也没有用。萧红只好去找陆振舜,此时也只有他能帮助她了。
当时,在青年学生中,易卜生的《娜拉》和鲁迅的《伤逝》一类作品已经有了深刻的影响,萧红的女同学沈玉贤等人就怂恿萧红离家出走,陆振舜也有意带着萧红远走高飞。但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他们都是靠家里寄钱读书的,如果出走,那需要钱,怎么办?陆振舜就说,他先行退学,然后再去北京读书,等到了北京安排妥当之后,萧红再去。于是,陆振舜就开始准备,这倒是十分顺利,他很快就去了北京中国大学读书,随后,萧红也来到了北京。这两人如同逃出了樊笼的小鸟,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萧红显得十分快乐,她曾给湖南的一位同窗好友徐淑娟寄去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萧红留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发,身穿西装,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随意地垂下,一脸的轻松,显得十分不羁,这让徐淑娟很是羡慕。
萧红和陆振舜在北京一个叫二龙坑的地方租了房子,这个地方正好位于两人各自的学校的中点上,以示男女平等。在他们的住处,一共有八九间房子出租,萧红和陆振舜尽管是情人,但为了掩人耳目还是分租了两间房。陆振舜的同学经常跑来聚会于此,这个院子有两株枣树,枝繁叶茂,就在萧红的房前,他们于是就常在枣树下畅谈,他们谈时局、谈理想、谈人生,谈爱情,萧红总是坐在固定的座位上,也常常加入他们的辩论。在这期间,萧红不安分的情愫又被另外一个人所吸引,这个人也是常来的李洁吾。李洁吾后来回忆说,他们有一次一起去看电影《泣佳期》,影片说的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画家,但却一文不名,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也是个流浪女,讲述的就是两人凄美的爱情故事。看完电影后,李洁吾感慨地说:“我认为爱情不如友情,爱情的局限性太大,必须在两性间、青春期才能够发生。而友情,则没有性别与年龄的限制,因而是最牢固的。”萧红马上说:“不对。友情不如伙伴可靠,伙伴走的是一条路,有共同的前进的方向,可以永不分离。”李洁吾说:“那路要是走到尽头了呢?”萧红回答道“世上的路是无尽头的。”萧红接着反问道:“谁能把世上的路走尽?”这一下把大家都问的沉默起来。
然而,这种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很快,萧红失踪的消息就传到了王家和张家,两家人很快就查到,两人是一起去了北京,萧红当时并不知道,他们一起私奔已经在呼兰县引起轩然大波——黑龙江省教育厅以教子无方解除萧红父亲张选三教育厅秘书一职,调巴彦县任教育局督学;而在小小的呼兰县内,这件事很快就被传开,张家和王家都是县里的名家大户,因此,张家的子弟都受到嘲笑,他们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而不得不转学。父亲张选三自然是雷霆震怒,他立即联合王家一起找到陆家,然后张、陆两家接二连三地发电报,要求陆振舜和萧红回家,否则,他们就将不再寄钱给他们。
萧红首先就被断了钱,甚至在入秋后天气转冷时,家里连一件棉衣都不肯邮寄给她。此时,就靠陆振舜一人的生活费来维持了,但不久,陆家也来信,告诉陆振舜,如果寒假回东北,就给他邮寄路费;如果不回家,那么此后就不再给他一文钱。这下,两人可以说弹尽粮绝,生活立即陷入困境。萧红的朋友高原回忆说,她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小长桌、一只小板凳,其先还有许多书,渐渐地连书也少了,最后连一本书也没有了,因为萧红被逼无奈,只好经常把书拿到旧书摊上变卖,直到最后把书全都卖光了。那时,她每天都走路去学校,因为她买不起电车票;10月之后,天气转冷,但萧红没有棉衣,还是穿着单衣上学,同学见了都感到好奇,问她冷不冷,怎么还穿单衣,还说到底是东北人,不怕冷。而她竟然就穿着单衣直到元旦这天,下起了大雪,当她拉开房门的一刻,顿时全身如同坠入冰窟,她再也无法去上课了,她返回床上,但床上也是一片冰冷,因为屋中没有生火。此时,她又冷又饿,但身边已经没有一个铜板了,她想等陆振舜回来,但等了一整天就是不见他的踪影。无奈,她只好向房东耿妈借了十个铜板,然后买了烧饼和油条。当天黑时,李洁吾来了,他看到了蜷缩在被窝里的萧红,只好转身出去,把两元钱给了耿妈,买了煤,生了火,这才算是有了一点温暖。
陆振舜首先向家中妥协了,萧红恼火地责骂了他,然后哭了一场,但此时她也无法再坚持下去。
萧红返回到呼兰,但家人立即将她送到张家的老家阿城县福昌号屯。张家的大部分人都在这里,共计有二三十口,当她来到这里后,简直如同被软禁起来,她的事早已为家人所知,因此也备受族人的歧视、嘲讽。她在这里苦苦地住了8个月,终于,她找到一个机会,逃到了哈尔滨,但她是怎样逃出来的,她始终不肯说,后来,李洁吾几次问她,她都避而不谈,显然,这其中有令她不堪回首的东西。
但当萧红一个人走在哈尔滨的大街上的时候,她虽然又一次自由了,但也有一次陷入困境中了,她没有多少钱,她必须尽快找到可以救助她的人,否则,她很可能困死在这冰天雪地里。自然,陆振舜是她最能依靠的一个人,当她来到哈尔滨后就直接去找陆振舜,然而,这时陆家大门紧锁,始终没人开。她只好又去找一个熟识的人,但那家人早已搬走,此时,已经是深夜,她饿着肚子,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钱也没有了,搜遍了全身,只找到够买一杯热豆浆的钱。当喝完这杯豆浆,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而在她喝豆浆的时候,一个老女人正在旁边盯着她看,萧红也注意到了这个老女人,也明白了这个老女人上下打量的目光,老女人说,她可以帮助她。已经别无选择的萧红此时也只能跟着这个老女人走了。
她此时已经猜出这个老女人是个什么人,但她也不得不跟着她走,只为了能有一个睡觉的地方。果然,这个老女人的住处就是一个私娼地,家中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雏妓,但萧红装作不知,她只求能睡上一晚。第二天,她要走,老女人说,你要走也可以,但总的付个房钱吧,萧红只好把一件外衣脱下来给了她。当她找鞋的时候又发现,鞋已经不见了,老女人说,那小女早就把鞋偷走了,她要走也只能穿着一双拖鞋走。显然,老女人是想等她冻得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但倔强的萧红硬是穿着拖鞋走进了雪地中。
此时还能找谁呢?
她知道在哈尔滨还有一个人一定会收留她,那个人就是王恩甲,因为他真切地爱她。
王家在得知她与陆振舜一起去了北京之后不久就解除了婚约,但王恩甲却没有忘记他的未婚妻,他始终是爱她的。
最终,她还是叩响了王恩甲的家门。
王恩甲果然接纳了已经走头无路的萧红,但萧红还有个条件,那就是去北京继续读书,王恩甲也同意了,这个男人为了他的爱人,答应了她的一切要求。
1931年2月末,仍在北京读书的李洁吾忽然收到一份电报,是陆振舜发来的,说萧红已乘车来京,让他前去接站。李洁吾急忙前去车站,但却没接到萧红,就又返回到萧红从前住的那个耿妈家,耿妈告诉他,萧红已经来了,放下行李后就去他的学校找他了,他又急忙返回学校,果然,萧红正坐在他的宿舍里等他。而此时的萧红已经变了许多,穿着一件貉绒领、蓝绿华达呢面、狸子皮里的皮大衣,脸上也化了妆,还带来了一瓶白兰地和一束马蹄莲,说是给他的礼物。
此后,萧红病了一场,李洁吾于是天天去看她,陪她聊天,但李洁吾发现,萧红这次回来后有许多话不愿意说,显然有许多事都不想告诉他。而有一天,耿妈忽然告诉他们,有人来找萧红,萧红就出门去,但来人却已经直直地闯了进来,当萧红看到来人时十分惊愕,顿了一会儿才介绍说,这位是王先生。而李洁吾也聪明地自我介绍说,他是萧红的表兄,听说萧红来北京了,就前来看望她。但这位王先生一言不发,李洁吾只好无趣地离开。
原来,萧红在哈尔滨找到王恩甲之后,和他同居了一段时间,其间还和陆振舜藕断丝连,然后找了个时间就拿了王恩甲许多钱,悄悄来到北京,并让陆振舜事先给李洁吾打了电报。但萧红没想到,王恩甲在整理萧红的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她在北京的地址,于是就尾随而至。王恩甲又一次原谅了萧红,他没有责怪她,只是又像是恋人一样时常来找她。因此,此后李洁吾来了多次都看到萧红的房间锁着门,耿妈告诉他,萧红和她未婚夫一起出去了。
到了三月底,萧红突然来找李洁吾,说经济拮据,他能不能帮帮她,但李洁吾身上也只有不足一元钱,给了她,顺便问她上学的事怎么样了,而萧红神色黯然地回答,现在一切都谈不上了,说完就离开了。几天后,当李洁吾再去找萧红的时候,耿妈告诉他,萧红已经和她未婚夫回东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