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身居边地,百姓们便不会受到战乱之扰。
就像守在数九寒冬盼着汗津津的夏日一样,眉州的孩子们从深秋便就开始盼来年的端午。歌函钟,舞大夏,祭山川,那都是官员们的事。五月蕤宾时节,石榴花一红,朝开夕合的槿花也一丛丛冒出头。家家门前插艾草,廊下挂起桂灵符,晨起沐浴,到了午后,孩子们只管在窗纱下就着一碟盐梅听蝉鸣;无所事事、浮想联翩的滋味最美,况且端午节前还有一场好戏可看,那便是眉州一年一度的马毬大赛。
薛涛刚过完十二岁生日,这一年,马毬大赛决赛由眉州马毬队对战南诏商会马毬队,赛场定在城外南郊。薛涛也牵着马,和思齐并肩跟在两位父亲身后,抵达赛场时,天气刚放晴,草地上一片雾蒙蒙的水气蒸腾。
“薛司仓,余司户,幸会幸会!正说要节前登门拜访的!”见眉州官衙的司仓、司户来观战,南诏商会会长柳泉远远迎上前。这二人虽官阶低微,但在地方上,他们一个管理财政税收,一个管理户籍帐史,都是说起话来响当当的人物。
“柳郎,别来无恙,拜访就不必了。上周我便寻不到你,你们盐商的税还没缴纳齐全呢,可要抓紧了。”薛郧道。
“一定,一定,这个月一定补齐,不会有什么短少。”柳泉举起袖子擦擦汗。
余司户补充道,“是了,近几年,蜀中的税制宽松不少,商户日子都好过多了,眉州已经是轻徭薄税,这么好的境况,可不能再有什么差池。”
地方官面前,柳泉只得连连点头,引二位官员去场边坐席。薛涛则在一旁说,“爹,我们就不入席了,牵小黑在场边玩会儿就好。”小黑是她一年前在南市遇见,非得央求父亲从马贩子手里买下的小马驹。薛郧看看女儿,又看看紧跟在女儿身边的家仆,料想出不了什么事,就由她去了。
场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从市集挑担过来凑热闹的商贩,有扛锄头刚从田地里插完秧的农人,有终日无所事事的闺中美妇,还有骑高头大马、被随从簇拥的贵公子。未时一到,对战的两队人马一方穿蓝色窄袖袍,一方穿赤色袍子,齐齐列队入场。
“真威武!”思齐直呼。
“嗯,”薛涛严肃地应到。“马毬赛虽说只是商会举办的比赛,其实是场真正的小型战役。我们一定会赢。”开场号一响,球员们立即提起精神,排兵布阵,手执偃月形球杖,争相冲向场中心,把拳头大小的彩毬挥到离对方球门近些的地方。
眉州队五个队员穿着红衣,击球驭马技巧精湛,团队里,三人阻住对手,二人专注控球,配合之默契,可见练习不是一天两天了。相比之下,南诏队则表现略微平庸,唯有一位卷着络腮胡的蓝衣男子,马速迅疾,喜在空中挥杆运球,打法十分张狂。眉州队靠团队组织得球,南诏队则靠一股蛮劲儿拼抢。
双方对战半个时辰后,比分正好是一比一平局,眉州人显然摸清了南诏的门道,又一次稳稳地传帮带射,将小小木球向对方球门推进。岂料球已经滚到球门附近,南诏队的络腮胡不顾一切地向挥杆的队员冲过来,一杆下去,他没有到碰到球,却从侧面撞了眉州队员的马匹,高大的白马被撞得身子一歪腿一屈,向前跪倒,队员也一同摔倒在地。
场上几名眉州队员一时又惊又怒,赶紧勒绳下马,查看队友的伤势,而摔落的队员因为右脚着地,仰面躺在草地上疼的站不起来。
马毬比赛向来高危,还好商会召集了医者一起赴会。“伤势严重啊,摔落时右腿着地力度过猛,这膝盖怕是……怕是会骨裂,一定要退赛了。”一位中年郎中蹙眉说着,又指挥两个学徒把伤员架出球场。看到此番场景,眉州队几名队员懊恼得要命。
“田舍奴,故意伤我队员!”
“是了,少了一个人,以为就赢得了我们?莫说四对五,就是四对十也不在话下。”一个年轻队球员来了脾气。
“不行,不行,老实说,我们苦练的就是章法,如果缺了个人,断不可持续原先的打法了。”
简短讨论之后,比赛还得继续,面白眉浓的眉州队队长忽然走向观众席,大声说:“各位乡里乡亲,我队少了一名主攻,不过咱眉州怎么会缺少好球手?在座各位,不知有没有哪位才俊备了马匹又有兴致的,可随时上场助我眉州队一臂之力。”说罢他在马上作了个揖,面露恳求之色,环顾场外,竞无人应声。
也难怪,来观战的市民村民极少带马前来,便是带了马,生长在成都平原的眉州人,多半也是性子温顺沉郁、生活闲适惯了,遇到这等危险的竞技,如果不是早作准备,大家谁也不愿冒风险、出风头。
队长无奈,只得回到场上继续比赛。因为少了一名队员,剩下的四名眉州队队员击球愈发激进冲动,但若论硬碰硬,跟南诏人肢体冲撞显然讨不到什么好处,好容易打进一球,马上就被南诏队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