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存在阴阳两面。阳面暴露在阳光下,和谐地与社会融为一体,阴面见不得光,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就像刚刚从地下通道经过时,旁边那个戴着墨镜卖唱的男人,白天他会挑摇滚乐曲,看似豪迈地给吉他插上电,一边甩头一边大喊,偶尔会有过路人会停下来,举起手机录一段视频,或者打开微信扫一扫小牌坊上的二维码。他在歌词里说,渴望去异乡远行,渴望去遥远的地方,可惜无人同行,当初约定好一起走的姑娘也离开了他。
他的灵魂看似在流浪,说不定就在音乐响起的时候,去往了西藏,沿着长长的国道线一直走,面带微笑,露出一口黄牙。
到了夜晚,他静静地靠着地下通道潮湿的墙壁蹲坐着,就像一个真正的瞎子,如果你恰好在午夜十二点从他身边经过,就会听见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他在歌词里唱,我的灵魂已死,只剩下这一副肮脏软弱的躯壳,我无法再远行,路过的人啊,请借给我你的身体。
那种声音很奇怪,像是有人在你脑子里面摩挲,尖锐细哑,你能听清歌词里的意思,甚至萌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你会忍不住感同身受,虽然你内心害怕。
更甚者,会失控,会产生自杀的欲望,以及杀人的冲动。
这样的人被我们称为DS,全称“Dark side”,阴暗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人会承受不住内心的阴暗面,反过来被暗面吞噬,成为不可控的DS。就像是一种病毒,在城市里快速蔓延,在每一个深夜以人传人的方式扩散开来,比黑夜更加黑暗的暗流无声无息地控制着脆弱的人的思想,灵魂,激发潜能,最后完全占据身体,成为高危的“抑”。
抑制造混乱,放火,杀人,恐吓,完全丧失人性,不能再用人来称呼它们。
所以你要是在深夜遇到抑,最好躲得远远的,或者干脆别在深夜出门。
而我所在的组织,就是在人被DS控制时,对其进行引导或是劝阻,避免让DS成为抑,以及必要时出面处理抑造成的混乱。这种组织,叫作治理。
治理在全世界共有八个分支,我所在的分支属于动荡区域,意思是隐藏的危险随时可能会出现的中危地段。总部共派遣四个成员到动荡区处理或者控制DS,其中包括我,治,阿麦,以及还未谋面的束藏。
我们就像游走于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治安官,渐渐地失去人身上的生气,同时也在于黑暗抗争,竭力伸手想要握住仅存的光亮。
坐落于老城的动荡区办公室灯火通明,治站在落地窗前点了根烟,窗户对面是一座漆黑的庞然大物,尤其与屋内的光亮明显对比,那些漆黑的窗户口犹如无底深渊,治无神的目光透过镜片看着这栋荒废的老楼,像是在打量一只盘栖在黑暗中的怪物。
在金融危机的动荡之下,这座原本人来人往的十层办公楼一夜之间像是失去动力的机器,各个部位的组件停止工作,齿轮缓慢地停了下来,在它真正停下来之后,就顺理成章地布满了破损与蜘蛛网。
治想起了两年前刚被总部派遣到这座南方小城时,城市中的烟火气还算旺盛,比如每天夜里总会有几束烟火升空,震的天空隆隆作响,夜市吵吵闹闹,人们欢声笑语,对面这座写字楼夜夜灯火通明,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治总喜欢像这样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对面窗户内忙忙碌碌的年轻人,其中大多都是大学刚毕业的孩子,治看着他们埋头苦干,焦头烂额,但从不觉得劳累。每到深夜寿就会带着他和束藏去最热闹的街区,游走于大街小巷吃遍美食,他这个酷爱吃辣的北方人也渐渐地习惯上了各种小吃,甚至流连忘返。
这一切终究只是旱花一现。
治深知,总部那群人将他们派遣到这里,绝对有他们的用意。
感冒起初也只不过是一场小病,吃吃药,打打针,休息两天就会痊愈。
一个人内心深处萌生的阴暗面,起初也只是小小的抱怨而已。只是当你无人倾诉时,那颗幼芽就会在你内心深处潮湿的角落,疯狂生长。
一股暗流在城市里无声无息地开始涌动,感冒变成了传染病,在人与人之间扩散。
两个月过去,治在公交车上无意中发现了高中生们兴致勃勃地悄悄讨论某所校园内发生的三起跳楼事件。
出现了一批以各种残忍手段杀害流浪动物,并将视频传播到网上的人。当时社会的关注点都在校园跳楼事件,从而忽略了这件事,导致一些稍落后的街区几乎到处都是流浪猫狗的尸体,保洁工人在每天清晨蒙着口罩小心翼翼地处理恶臭不堪的尸体。
三个月后,金融危机像是一场风暴降临在了这坐小城的上空,陆陆续续地开始产生影响,部分工厂倒闭,公司破产,通货膨胀,开始出现一些丧失理智的人抢劫超市,当街斗殴,地方政府在一周后介入警力整顿,白天街面上到处都是披枪警卫,夜晚警鸣呼啸,蓝红色的灯光代替了烟火闪烁在雾霾之中。
一年之后,似乎生活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班族继续上班,学生继续上学,店铺正常开张,城市重新运转起来。
并且陆陆续续地出现DS。
相较于我接触过的其他高危DS,这个叫章碍的小女孩看起来与众不同,寿在报告里指出她在融合的最后关头,以自杀的方式亲自终结了DS,这是前所未有的案例。
“如果所有DS都有她这种觉悟,我们这种组织就可以解散了。”治透过窗户上的倒影注意到了悄无声息来到身后的寿,他掐灭烟头,推了推镜框平静道。
“说什么话,DS也是人啊,正常人要是自杀,就算是旁观者终归也是想去救一救的啊。”寿微笑道,然后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伸手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铃铛,叮铃作响。
是一串淡黄色,并且有些掉漆的铃铛,由一根红绳系着,做成手链的样式。
治看着它,有些不解。
“束藏从执行部那带回了这个,系在小姑娘的手臂上,早上我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小盒子,铃铛是一对。监控里显示小姑娘从家中离开,直到进入那条胡同,都没有发现她的手臂上系着铃铛,那为什么在她死后铃铛系在她的手上?”
“这是一对母女款铃铛。”治恍然大悟,“章碍平时不戴在身上,是不想让她的母亲看到,但事实并非如此,每天早上出门章碍都会把铃铛带在身上...难道事实与我们了解到的相反,章碍的母亲...”
“失踪了,束藏已经派人去搜查,但是应该是找不到了,无法当面跟她谈话,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无法考证,但我想,在最后小姑娘一定是原谅了她吧。”寿回答道。
“叮铃叮铃——”
风中传来一阵悦耳的铃声。
以及女人幽怨细碎的歌声。
“我从楼上来,到楼下等待。今晚客人来,我带客人去。女儿怨我坏,怨我不理睬。只要她平安,只要她快乐。”
“快快些长大,嫁到好人家。只要她平安,只要她快乐。”
推着单车经过这条巷子的女学生瑟瑟发抖,她惊恐到发白的双唇颤抖地低喃着两个字,不要。
“不要...不要...”
从一个星期前开始,每晚走过这条回家必经之路的巷子,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铃铛和女人的声音,女学生确信,这完全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她尝试过戴耳机,在她将音量放到最大后,然后打开音乐时,差点在瞬间吓晕过去。
耳机中传来的依旧是女人的歌声。
“快快些长大,嫁到好人家。只要她平安,只要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