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台大人，进犯湖广之流贼主力曹操、金翅鹏、闯塌天、射塌天、张胖子等部都已退出湖广，湖广百姓可以过一个安生年了。”易浩然拿着随州送来的文书，喜滋滋地说。
卢象升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湖广温暖而多粮，流寇却舍湖广而就河南，只怕河南的局面，比我们所知的要坏得多。”
卢象升任郧阳巡抚这一年，政绩极为突出，各路反王的人马前前后后被他打掉了五六千。与此同时，他又减赋税，修缮城郭，贷邻郡仓谷，募商采铜铸钱，郧阳的元气迅速恢复。
郧阳的老百姓很开心，但是崇祯皇帝却并不见得开心。他的心态十分矛盾，一方面，恨不得所有军队都能自己找到饭吃，户部的拨款便可大大节省了，另一方面，又担心地方官员掌握的财源过多，恐成割据之势。
眼下他还顾不上这么多，军情紧急，还是得重用卢象升。承天、武昌两地，至关重要，一处是皇室祖陵，一旦失守会严重影响士气，一处是长江与其最大支流的交汇处，西至川陕，东到江南，南达广州的水路，以此为核心。是以湖广巡抚不能用唐晖这样的平平无奇之辈，必须有超凡之能方可胜任。
崇祯这一波的人事调整超水平发挥，重用了卢象升和洪承畴这两个最该重用的人。可同时，崇祯也给他们压了一副“六月平贼”的担子。但凡动动脑子就知道，流寇要是六个月就能削平，还用得着从天启年间折腾到现在吗？
卢象升叹道：“平凉之役后，陛下大举调遣晋豫楚之兵入秦，欲一举扑灭闯贼，可闯贼却东返河南，令官军扑了个空。如此一来，中原之布局便是西重而东轻。我等湖广之兵，也仅够守住本省而已，倘流寇大举东向，只怕……”
袁时中说：“朝廷既已调关宁铁骑，想来问题不大。”卢象升摇了摇头：“恐怕缓不济急。”
卢象升踱了两步，但是袁时中和易浩然没像李元芳和曾泰一样跟在后面走。卢象升回过头来：“之前你们说的那件事，可以办了。”
不久前袁时中对卢象升提议，不能这样被动地守着自己的辖区等流寇来打，应该派人打入流寇的内部，了解其情况，以求主动出击。他已经找好了两个人选，都是湖广西北部一带的人，一个是均州人，名叫张光萃，一个是荆门人，名叫张景春。
要是卢象升也有王瑾的情报，就该知道这俩人是最不合适的人选。
这二位不光是袁时中的部下，同时也是蔺养成的部下。
至于他们到底能带回什么样的情报，那就听天由命吧。
卢象升话锋一转：“你们听说了吗？李自成要成婚了。”
易浩然说：“闯营诸将中，尚未婚配的只剩下李自成与王瑾，差不多也是时候了。二闯本就走得极近，这一回联姻，怕是要主导诸贼了。”
袁时中说：“其实影响倒也不大，闯王和闯将之间原本也无甚嫌隙，结了亲不过亲上加亲而已。”
袁时中想问题还是比较简单，高迎祥和李自成都已经是足以影响天下局势的政治人物了，政治人物的联姻怎会有小问题。
在荥阳大会的筹备阶段，王瑾就考虑为李自成提亲了，提亲的对象自然是高桂英。
李自成对此倒无甚意见，人总要结婚的，他对于高桂英印象也很不错。王瑾考虑的更多的是李自成和高迎祥之后如何相处的问题，眼下两个闯营的实力不相上下，李自成再发展一段时间，恐怕就要超越高迎祥了。高迎祥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但是高迎恩、张二、黄龙、刘哲等人就不见得了，要维护农民军内部的团结，还是得继续尊奉高迎祥的盟主地位。
李自成迎娶高迎祥的侄女，双方成了亲戚，李自成对高迎祥执晚辈之礼，双方的关系就顺得多了。再加上之后李自成并不打算与高迎祥联合作战，也不会产生什么矛盾。
李自成不准备大操大办，也没条件大操大办，不过起码的张灯结彩还是要有的，各营加餐作为庆祝。因为不能在荥阳久留，所以仪式的准备时间很短，好在这里是县城，花轿、鼓乐、鞭炮这些都是现成的。如果有条件的话，是应该排流水席的，但仅有的一点肉食、细粮、新鲜蔬菜得紧着部队吃，总不能流水席上只有杂和面糊糊吧，所以还是改成了粥棚。
男女双方的主婚人是田见秀和高迎恩，闯营这边本来应该是王瑾承担这个角色，可他天生不喜欢任何仪式，虽然结婚这事是他极力撺掇的，但证婚还是敬谢不敏了。
“王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高一功也从酒宴上偷跑了出来，在城墙上找到了王瑾。
王瑾说：“大家都喝酒去了，城防总得有人管吧。你又是为什么出来？”高一功说：“看他们这个架势，是要把存的这点酒都喝没，我这酒量你是知道的，可今天是我姐姐结婚，我又推不掉，索性便偷跑了。”
王瑾有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正好现在问：“你姐姐对闯将的印象怎么样？”高一功笑道：“大概当初在汾州的时候吧，姐姐便常同我说，闯将与各家掌盘都不相同，无论本领人品，还是器量心胸，皆远胜旁人。依姐姐所说，天下反王之中，可称英雄者有三个半，可称豪杰者有三个半。闯将便是那三个半英雄中的一个。”
王瑾的思维一下飘到了吸星大法那里：“那你说说，英雄是哪三个半，豪杰又是哪三个半？”高一功说：“第一个英雄乃是紫金梁。紫金梁气度恢宏，志向雄远。陕西各家反王本是一盘散沙，直到紫金梁做总掌盘，大家才能拧作一股。待兄弟仗义，知错必改，也是没得说的。”
“第二个英雄自然是我们叔父。论能征惯战，各家反王之中更有谁能及，待人既有仁义，又有恩威，天下少有其匹。”
“第三个英雄便是闯将。闯将虽然打仗不及我们叔父，但是比叔父更仁厚得众。叔父之强，在于其勇略，闯将之强，在于其胸怀。就像这次陈奇瑜悬赏，你们营的总赏金可比我们高营多得多了。尤其是像你和刘总哨、锁天鹞这样的人，只有闯将才用得了，这一点我叔父是不及的。”
“那半个英雄是八大王。八大王骁勇豪迈，为人仗义，既有智计又有眼光，是一号人物。然喜怒无常，性情暴烈，不懂得节制，终非成大事之人。”
“第一个豪杰是曹操，多谋善战，更在闯将和八大王之上。不过既少雄心，眼界又浅，和真曹操比起来，是大大不如了。”
“第二个豪杰便是你王瑾了，你的见识眼界在众家兄弟之中无人能及，因为有你在，甚至评不出第二来，因为不管是谁都和你差着十万八千里。论兄弟友爱，心志坚定，你也是数一数二的。但你有大志而无雄心，思虑过重，所以只坐得了第二把交椅。”
“第三个豪杰是二只虎，别看他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是个全能之人，无论为人还是本领，皆无可挑剔，面对权势时的一心为公更是再无第二人可及。但正因为一心为公，他只可为将，非领袖群雄之人。”
“至于最后那半个豪杰，姐姐说是我，我也就不自吹自擂了。”
王瑾笑了笑：“老弟，你什么时候学会别啥实话都往外说，你就是一整个儿了。”
望着下面乱哄哄的县衙，王瑾感慨万千，等这个冬天过去，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这群人中，有兄弟，也有叛徒，有英雄，也有蟊贼。王瑾至今仍不确定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之前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顺势而为，做一点微小的改变，但如果明年春天的计划能实现，他便要开始创造历史了。
这就意味着，他会影响很多人的生死，包括很多自己格外关心的人。
（第四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