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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文学作品的构成(2)

文学作品的情节选择很重要,它不仅关系到故事的展开,而且直接影响性格的表现。没有适当的情节,作家所获得的材料就无法贯穿起来,人物性格也表现不出来。所以作家往往为寻找适当的情节而苦恼。果戈理写信给普希金说:“劳驾给个情节吧,随便什么可笑的或者不可笑的,只要是纯粹俄罗斯的笑话就行。冶果戈理接着说:“只要给我一个情节,马上就可以写出五幕的喜剧。冶于可见他的生活素材已积累得相当丰富,只欠一个恰当的情节把它贯穿起来。据说,《钦差大臣》的情节就是普希金提供给果戈理的。普希金告诉果戈理两个事件:一个叫巴维尔·斯维尼纳的人在比萨拉比亚冒充彼得堡的大官,后来做得太过分了,他竟然接受犯人的请愿,这才碰到了国家惩罚机器的钉子上;另外一个人在诺伏高罗得省的乌斯玫日纳城冒充部里的官员,骗走了许多市民的钱。果戈理将这两件事合并、改造,作为情节线索,将他平日对俄罗斯官场观察到的丑态贯穿起来,写成一部有名的多幕喜剧。

情节既要表现性格成长的历史,而本身又要有连贯性,这之间的关系应该如何处理呢?有些作品只讲究情节本身的连贯、紧张、吸引人,却不管能否表现人物的性格,甚至为了情节的需要而扭曲了性格。这种作品,当然不能算好作品。老舍说得好:“一定要根据人物的需要来安排事件,事随着人淤《和青年作家谈话》,《论文学》,第335页。

于引自多宾:《论情节的典型化与提炼》,第14页。

走:不要叫事件控制着人物。冶淤沈从文在写作课上常说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冶他的学生汪曾祺解释道:“很多同学不懂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这是小说学的精髓。据我的理解,沈先生这句极其简略的话包含着这样几层意思: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导的;其余部分都是派生的,次要的。环境描写、作者的主观抒情、议论,都只能附着于人物,不能和人物游离,作者要和人物同呼吸,共哀乐。作者的心要随时贴着人物。什么时候作者的心‘贴爷不住人物,笔下就会浮、泛、飘、滑、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失去了诚意。冶于根据人物的需要来安排事件,并非不要情节的连贯性,而是要将事件的发展与性格的发展紧密地结合起来。《水浒传》中描写林冲的几回中,事件的发展和人物性格的发展就结合得很好。在这里,事件的发展是一环紧扣一环的:还愿五岳庵,误入白虎堂,刺配沧州道,大闹野猪林,棒打洪教头,风雪山神庙,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而在情节的发展中,人物的性格也逐步展开:林冲从忍辱苟安,中人圈套,希求生还,到无路可退,终于被逼上梁山,走上反抗之路。当然,由于作品结构方法的不同,情节的安排也不一样。有些作品以一个人物为中心,或者像《水浒传》那样,虽然写很多人物,但基本上是依次介绍主要人物,即在若干回目内以写一个人物为主,“事随着人走冶的原则比较易于掌握。而另一些作品,则是许多人物交叉出现,他们的性格同时展开,这样,事与人的关系就比较难处理一些。在这里,事不是为某一个人而选择,却是为表现众人而设计。《三国演义》写赤壁之战,错综复杂,气象万千,表面看来,是事件本身的发展:诸葛亮舌战群儒,智激周瑜,周瑜挂帅,蒋干盗书,曹操中计斩蔡瑁、张允,黄盖行苦肉计,诸葛亮草船借箭,庞统巧献连环计,诸葛亮借东风,周瑜火攻曹营,关云长义释华容道。但这些情节的选择和设计都为着把周瑜、诸葛亮、曹操、关羽等人的性格反映出来,只不过情节的发展不是以某一个人为轴心,而是为许多性格的展现提供条件。在这里,事与人也是和谐地结合在一起的。

情节的构成,大体可包括四个部分: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开端是矛盾的发生,如林冲故事中高衙内在五岳庵调戏林娘子,而林冲赶来制止;发展是矛盾进一步开展,如高衙内设计害林冲的种种情节;高潮是矛盾发展到了顶点,如火烧草料场,逼得林冲没有退路;结局是矛盾的解决,如林冲上山落草。但在作品中,情节并不一定按这四个部分顺序发展。有些作品用倒淤《人物·语言及其他》,《老舍论创作》,第275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于《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人间草木》第199页。江苏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

叙手法,先把结局端出,然后再回过去补叙事情的发生发展过程。如鲁迅《祝福》,先叙祥林嫂之死,然后再写她一生的悲惨遭遇,这就是倒叙。推理小说,破案影视,总是先出现谋杀现场或窃后现场,再去寻找犯事者,探究其犯罪原因,其实也是属于倒叙手法。还有一种时空交叉手法,则将整个情节次序完全打乱,以人物的思绪为线索,将发生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场面,加以穿插,组接在一起。这种时空交叉的组接情节方法,与意识流手法有关。意识流作家信奉柏格森的“心理时间冶说,他们认为过去一般人都是用空间的概念来认识时间,把时间看作一种不可逆的顺序发展,而“心理时间冶则是各个时刻的相互渗透,它可以随着心理意识的流动,而将过去、现在、未来相互交织在一起。譬如,美国作家福克纳的小说《喧哗与骚动》第一章,写白痴班吉的混乱意识,在现在和过去之间跳跃流动,虽然叙述一天之事,实际上牵涉到几十年的活动。

由于作品艺术风格的差异,情节的特点也大不相同。有些作品强化情节,靠紧张、离奇、曲折、复杂的故事吸引人,大凡武侠小说、惊险故事,都属于这一类,有些言情小说也讲究情节性。另一些作品则淡化情节,作者们竭力想从生活的散文中提炼出生活的诗意来,如契诃夫和鲁迅的小说都有这种倾向。所以他们的小说诗意很浓,而在表现方法上却有散文化的倾向。契诃夫的《草原》、鲁迅的《故乡》和《社戏》都是如此。有人说,鲁迅小说集中有些篇幅是散文,其实那是散文化的小说。自从意识流小说出现以后,进一步打破了传统的情节观念,作品是以主人公潜意识的流动而展开的,没有贯穿动作,没有情节线索。如英国作家沃尔夫的小说《墙上的斑点》,写主人公“我冶看见墙上的一个斑点而引起的种种联想。她开始以为这个斑点是一只钉子留下的痕迹,于是联想到那是为了挂一幅小肖像画,并联想到原来挂的画像;后来又觉得它不像钉子留下的痕迹,它太大,太圆了,但又不想站起来瞧瞧它,因为即使瞧了,也是十之八九说不出它到底是什么,于是联想到生命是多么神秘,思想是多么不准确,“要是拿什么来和生活相比的话,就只能比做一个人以一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被射出地下铁道,从地道口出来的时候头发上一根发针也不剩,光着身子被射到上帝脚下!冶接着又想到来世等;但又觉得墙上的斑点不是一个小孔,它很可能是什么暗黑色的圆形物体,譬如说,一片夏天残留下来的玫瑰花瓣造成的,由此却想起了莎士比亚、想起社论、想起内阁大臣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而这个斑点,在某种光线下面竟像是凸出在墙上的,也不完全是圆形,使人觉得像一个起伏的小小的古冢,于是又联想到坟墓、草地下埋的白骨、古物收藏家、牧师等;而最后,别人告诉她,墙壁上爬了只蜗牛,“哦,墙上的斑点,那是一只蜗牛冶。有人根据这类作品,否定情节的作用,认为小说也可以不要情节。但正如王蒙所说,意识流手法是用联想重新排列组合材料,“看起来凌乱,其实有内在的统一性冶淤。这种统一性也是一种情节线索,只不过超出了常规,成为变异品种,它不是统一在性格发展和事件的连贯性上,而是统一在意识的流动上。

二、结构

结构是整个作品的组织构架,具有布置全局的作用,因而显得相当重要。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至于‘结构爷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形,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冶他还以建筑作比方,说:“工师之建宅亦然,基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处建厅,何处开户,栋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局了然,始可挥斤运斧。冶所以作家在落笔之前,必须将全体的结构先安排好,决不能写一段想一段,那样全篇就不能成为一个有机整体,即使某些片断写得很好,也不成气候。

正因为结构艺术是驾驭全局的,所以要安排好很不容易。狄德罗说:“一般说来,对话安排得好的剧本比布局好的剧本多些。仿佛是能安排情节的天才比能找出真切的台词的天才要少些。冶于李渔也说:“尝读时髦所撰,惜其惨澹经营,用心良苦,而不得被管弦、副优孟者,非审音协律之难,而结构全部规模之未善也。冶盂可见结构之难。

结构与情节有密切联系。情节是由事件和场面组成,需要妥为安排,方能结构成篇,所以人们常将情节结构连称。但作品的结构又不等于情节安排。首先,抒情作品可以没有情节,但不能没有结构,即使是小品、短诗,仍然要有布局,否则就不成艺术;其次,叙事作品中情节和结构所包含的内容不尽相同,除情节因素外,结构还要安排非情节因素,如序幕、旁白、插曲、议论等,结构比情节所关涉的范围要广泛得多。

结构没有一定的格局,一般是随着所表现的内容不同而变化。有些作品以一个人物为中心,情节随着此人的活动而开展,结构就取单线条形式,如《堂·吉诃德》、《鲁宾逊飘流记》等;有些作品是许多人物同时展开活动,淤《关于“意识流冶的通信》,《西方现代派文学问题论争集》(下),第29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于《论戏剧艺术》,《文艺理论译丛》1958年第1期,第157页。

盂《闲情偶寄》,《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7卷,第10页。中国戏曲出版社1959年版。

情节交叉,内容复杂,就用网式结构,如《红楼梦》、《战争与和平》等;《水浒传》写各路英雄被逼上梁山,这些人物各有各的遭遇,开始时大抵关联甚少,最后才聚义一堂,为适应这种内容的需要,作品采取了百川归海式的结构;《儒林外史》以讽刺科举制度下的士子为己任,作者只想写出各种儒者的心态,不需把他们汇集在一起表现壮举,所以采取的是集锦帖子式结构,正如鲁迅所说:“全书无主干,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但如集诸碎锦,合为帖子。冶淤正因为结构取决于内容,所以随着内容的变化,结构方式也就变化无穷。例如,随着文艺作品心理描写的加强,意识流手法的广泛运用,又出现了所谓心理结构型,以人物感情和潜意识的流动进行结构。我们大可不必拘泥于传统的结构方式,而应该多所创造,出奇制胜。结构艺术的新颖,正体现了艺术构思的新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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