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编探讨文学艺术的发生与发展。艺术发生学是首先需要研究的问题。
关于艺术的发生即起源问题，从古希腊开始，就不断有人进行研究，而且形成许多派别，说法大不相同。理论家们对于艺术起源问题的兴趣，不仅出于他们研究问题有探本溯源的癖好，而且因为对艺术起源问题的见解，直接关系到对于文艺本质的理解，他们研究艺术发生学，目的还在于论证自己的文艺本质论。譬如，认为艺术起源于模仿者，同时主张文艺的本质是模仿，而艺术起源的游戏说，则往往与表现论的本质观相联系，等等。所以，艺术起源问题也就成为文艺学长期讨论的热点了。
本章先对几种流行的艺术起源论进行介绍评述，然后再阐述我们的看法。
艺术起源论述评
艺术起源论的派别繁多，而且层出不穷，我们不可能一一加以介绍，只能择其要者进行述评。
一、模仿说
此说起源最早，代表人物是古希腊的德谟克利特和亚里士多德。德谟克利特认为，人的许多本领，如织布、缝补和造房子都是向动物学会的，甚至歌唱，也是模仿鸟类的声音。因此，他的理论是：“我们是模仿禽兽，作禽兽的小学生的。冶淤亚里士多德则说：“一般说来，诗的起源仿佛有两个原因，都是出于人的天性。人从孩提的时候起就有模仿的本能（人和禽兽的分别之一，就在于人最善于模仿，他们最初的知识就是从模仿得来的），人对于模仿的作品总是感到快感。经验证明了这样一点：事物本身看上去尽管引起淤《著作残篇》，《西方文论选》上卷，第4—5页。
痛感，但惟妙惟肖的图像看上去却能引起我们的快感，例如尸首或最可鄙的动物形象。冶“模仿出于我们的天性，而音调感和节奏感（至于‘韵文爷则显然是节奏的段落）也是出于我们的天性，起初那些天生最富于这种资质的人，使它一步步发展，后来就由临时口占而作出了诗歌。冶淤亚里士多德在艺术发生学上的模仿说，是与文学本质论的模仿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对后代影响很大。但是，正像本质论的模仿说并不全面一样，发生学的模仿说也不能解释全盘。首先，在原始艺术里，虽然有一些是模仿现实形象的，如壁画上的牛羊形态和狩猎场面，以及陶器上的鱼形图纹等，但也有些则并不模仿什么，如劳动工具的美化和完全抽象的几何形图案。其次，有些艺术只是直接抒发内心的感情，既不模仿现实的形象，也不模仿动物的声音，如《毛诗序》所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冶于由于模仿说有这样一些难以解释的矛盾，再加上近代表现论的兴起，抽象艺术的盛行，许多人并不相信模仿是人类的天性，倒以为抽象的表现是艺术的特点，并且可以找出许多抽象化的原始艺术。而且，毕加索等现代派艺术大师还特意向原始艺术学习，将原始艺术的造型手法融入自己的抽象化的绘画和雕塑中，实际上就更加动摇了人们对模仿说的信仰。
但是，如果我们不是把模仿看作声音和图形的机械复制，而是作为创作冲动的一种心理机制，那么，艺术起源的模仿说也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就是为什么到了20世纪，西方有些美学家重又提起模仿在艺术创造中的作用，甚至连主张“艺术是情感的表现冶的符号论美学家苏珊·朗格，也把对自然形式的模仿看作原始艺术的动力。不过，她所谓的模仿，是指创作者在客观事物中发现了情感意义的方面，而进行重新创造的手法，并非单纯的复制。
二、游戏说
游戏说起源于康德，后被席勒和斯宾塞大加发挥，形成一套有影响的理论。
康德从艺术的非功利性出发，认为人们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受到物质与精神两方面的束缚，往往得不到自由，因此，人们总想利用剩余的精力创造一个自由的天地，这就是游戏。人的这种做游戏的本能，就是艺术创作的淤《诗学》，《诗学·诗艺》，第11—12页。
于《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一册，第63页。
动机。
席勒说：“什么现象标志着野蛮人达到了人性呢？不论我们对历史追溯到多么遥远，在摆脱了动物状态奴役的一切民族中，这种现象都是一样的：即对外观的喜悦，对装饰和游戏的爱好。冶但是，他仍把人类的游戏本能与动物戏本能等观说：“当狮子不受饥饿所迫，无须和其他量齐。他野兽搏斗时，它的剩余精力就为本身开辟了一个对象，它使雄壮的吼声响彻荒野，它的旺盛的精力就在这无目的的使用中得到了享受。昆虫享受生活的乐趣，在太阳光下飞来飞去。当然，在鸟儿的悦耳的鸣啭中我们是听不到欲望的呼声的。毫无疑义，在这种运动中是有自由的，但这不是摆脱了一般需要的自由，而只是摆脱了某种外在需求的自由。当缺乏是动物活动的推动力时，动物是在工作。当精力的充沛是它活动的推动力，盈余的生命力在刺激它活动时，动是在游戏。冶淤而人类比动物更有过剩的生命力可以用来表现为这种“自由的游冶，从而获得快乐的享受。
斯宾塞进一步发挥了席勒的观点，他的新贡献是拿生理学来解释过剩精力的由来。他认为高等动物的营养物比低等动物的营养物丰富，他们无须费全副精力来保存生命，所以有过剩精力。这种过剩精力必须发泄，如果没有机会发泄于有用的实际活动，就发泄于无所为而为的模仿活动，如儿童没有机会去造屋，才做造屋的游戏。“我们称之为游戏的那些活动是由于这样的一种特征而和审美活动联系起来的，那就是它们都不以任何直接的方法来推动有利于生命的过程。冶于游戏说的影响也很大。它的非功利性主张说出了艺术的某种特性，所以为许多人所接受。不过，它也有一些难以克服的缺点，因而又受到人们的非难。
首先，游戏说是从生物学的观点来考察艺术的起源，而忽视了人的社会性，因而比较强调人类乃至动物的本能。但艺术创造并非生理需要，也不是本能的表露，而是一种审美需要。虽说达尔文认为动物也有美感，如雄昆虫比雌昆虫装饰得美，雄鸟努力展现其修饰之羽毛及美丽的颜色于雌鸟之前，哺乳动物的毛冠、毛丛、毛衣也是牡类更为发达，都是为了追求雌类，但这与人类的美感毕竟不同，因为人是自觉的行为，而动物则出于本能，是一种生理因素自发作用的结果。同样，席勒和斯宾塞所说的动物的游戏，也是一种本能，而非创造。正如马克思所说：“蜘蛛的操作，和织工的操作类似；在蜂淤《美育书简》，第133、140页。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着重号原有。
于《心理学原理》，转引自朱狄《艺术的起源》，第121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
房的建筑上，蜜蜂的本事还使许多以建筑师为业的人惭愧。但是，使最拙劣的建筑师和最巧妙的蜜蜂相比显得优越的，自始就是这个事实：建筑师在以蜂蜡构成蜂房以前，已经在他的头脑中把它构成。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已经在劳动过程开始时，存在于劳动者的观念中，所以已经观念地存在着。他不仅引起自然物的形式的变然物中实现。化，同时还在自他的目的他知道他的目它当做规律来规定他的行动的式样和方从这个目的。冶淤其次，就游戏说本身来说，席勒和斯宾塞的精力过剩说也不能解释游戏的本源。谷鲁斯就不同意他们的看法。他指出：如果游戏完全是由于精力过剩，那么当过剩精力发泄无余时，游戏即应停止，但实际上并不然，喜欢游戏的人和动物，往往玩到精疲力竭时还不肯放手。而且，游戏也不是无目的的活动，他认为目的就是练习生活技能，如小猫玩纸团是练习捕鼠的本领，女孩抱木偶是练习将来做母亲。谷鲁斯在批评精力过剩说时，是颇有道理的，但当他提出练习说时，却又不能完满地解释游戏的本源，因为实际上小孩子热衷于游戏，往往并非练习生活本领，而完全是一种爱好。如小孩子做造房子游戏，未必是将来要做建筑师的。这就可见游戏说里面分歧甚大，而且各派都不能自圆其说。
三、巫术说
将艺术起源与巫术联系起来考察的学说，在西方也相当流行。托马·芒罗说：“在早期村落定居生活的阶段，巫术和宗教得到了发展并系统化了，我们现在称之为艺术的形式被作为一种巫术的工具用之于视觉或听觉的动物形象，人的形象以及自然现象（下雨或天晴）的再现，经常是用图画，偶像，假面和模仿性舞蹈来加以表现，这些都称之为交感巫术。祈求下雨就泼水，祈求打雷就击鼓，而符咒则经常被用之于雕刻和装饰，被认为能带来好运气和驱逐魔鬼。巫师有一整套的工具，包括假面、化装、棍棒和符咒、巫术油膏、响板等。而礼仪的活动，说、唱、舞蹈都被用来保证巫术的成功。冶于从巫术的观点看，影子是人或动物身体的一部分，寄寓着灵魂，射影就是射形，所以刺射影子是有罪的，因此原始人在洞壁画上牛羊，也就是要捉住或杀死牛羊的意思。而且，据考察者在石洞中发现，有些原始壁画位置很低，只有仰卧在地上才能看见，显然不是供观赏用，而是巫术的遗迹。
淤《资本论》第1卷，第172页。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着重号原有。
于《艺术的发展及其他文化史理论》，转引自朱狄《艺术的起源》，第136页。
巫术说的优点是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考察艺术起源，提出了一种新的解释。这种学说有它的合理性，因为巫术思想的确是原始社会的普遍信仰，它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艺术也并不例外。弗雷泽在《金枝》里说，人类先是想通过巫术特有的形式去控制自然力，当这种方式无效后，人才想通过祈祷去求得神的恩赐，而当人们看到连膜拜也无法使神降恩时，人类才踏进科学的大门。他对巫术、宗教、科学相继产生过程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所以在巫术时代，想通过画牛羊来猎获牛羊完全是可能的，这只要看看到了《红楼梦》时代，赵姨娘还请了巫婆造了人形来魇胜王熙凤和贾宝玉，便可以想见原始社会的情况了。这人形也就是艺术造型。
但是交感巫术与艺术的关系毕竟是局部的，没有材料能说明所有原始艺术都与巫术有关系；目前的考古资料也未能证明巫术的发生一定先于艺术的出现。巫术观念是宗教意识的萌芽，是人类想通过某种自身行为去控制自然界的主观幻想的产物，有着明显的实用目的，并非是一种审美意识。而且有些学者认为，巫术说，特别是弗雷泽的解释，是贬低了原始人的智慧，因而是不可信的。后来的一些人类学家又逐渐抛弃了这种学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