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发展不仅取决于物质基础，而且取决于思想因素；不仅深受社会思潮的感染，而且还受着文学传统本身的制约，受外来文学的影响。如何对待文学遗产和文学交流问题，直接影响到当代文学的发展。
对待文化遗产，曾经出现过两种偏向：一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部抛弃：一是毫无批判地全盘继承。对待外国文学，也出现过两种偏向：一是闭关锁国，拒之门外；一是不加选择，照单全收。实践经验证明，这些做法都不利于我们文学事业的发展，而且在文化思想上造成混乱。
应该认真对待文学遗产和外来文学影响的问题，正确处理批判与继承、借鉴与革新的关系，使之成为推动文学发展的积极因素。
批判地继承民族文学遗产
一、文学发展的继承性
人类社会经历过很多历史阶段，但是每一阶段都是在前一阶段的基础上发展的，无论是社会生产和意识形态，都具有继承性。马克思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冶淤首先，社会生产具有继承性。人们不可能避开直接碰到的既定生产条件而进行自由选择，于是受生产力所制约的生产关系也有阶段性，不可能任意超越。例如，我国刚解放时所继承下来的是以农业生产为主的落后的生产力，在这样的基础上，只能建立新民主主义社会并发展为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社会。如果我们不承认这一点，不在原来基础上逐步发展生产力，改造生产关系，而突然异想天开地刮起共产风，仿佛马上可以进入共产主义社淤《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585页。
会，如此则社会生产就会遭到破坏。你所碰到的既定生产条件仍然存在，只不过不是向前发展，而是向后倒退了。超越原有的基础既然是不可能的，那么，抛弃原有的基础是否可以呢？那也是不行的。苏联十月革命之后，出现过一个无产阶级文化派，他们认为原有的机器和铁路都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应该全部抛弃，无产阶级要从头创造自己的物质文明。这样做的结果，必然要促使社会倒退到原始时代去，所以列宁嘲笑他们是“穴居野人冶。
其次，文化思想的发展也具有继承性。一定的文化虽然是由一定的经济和政治所决定，但同时也是从旧的文化基础发展而来。恩格斯说：“每一个时代的哲学作为分工的一个特定的领域，都具有由它的先驱者传给它而它便由此出发的特定的思想资料作为前提。冶淤一个国家的文化发达不发达，直接与其文化传统有关。例如，有些国家由于某种特殊原因，如石油的输出或金矿的发现，而突然致富，它可以购买许多现代化设备，但由于文化教育跟不上，却无法制造这种设备；而另一些国家虽因战败而陷于困境，但由于国民原有的文化素养高，很快又可以走上现代化工业国家的前列。甚至，一个国家在某一文化部门的发展情况，也与文化传统有关。例如，德国的哲学特别发达，就与这个国家文化传统中所留下的哲学思想资料特别丰富有关，而政治经济学却在相当一段时期内处于落后状态，甚至英国的政治经济学一到德国，就变了质，成为官房学，这固然与德国当时的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落后状况有关，但同时也由于德国文化传统中缺乏这方面积累的缘故。
再则，作为文化领域一个组成部分的文学，也有它的继承性。后一代的文学总是在前一代文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例如，唐代是我国诗歌发展的黄金时代，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伟大诗人相继出现。他们的作品，当然是当时政治经济条件的反映，但另一方面，无论在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上，都是前代诗歌的继承和发展。就思想内容而言，从《诗经》开始，就有着优秀的民主性的传统。国风、离骚、汉魏乐府都曾深刻地反映了社会矛盾，表现了民间疾苦。这个传统到南北朝被形式主义文学所淹没。初唐陈子昂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慨叹道：“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冶陈子昂在初唐诗坛揭起了革新的旗帜，开始恢复诗歌的风骚传统，为盛唐诗歌的繁荣铺平了道路。但对“齐梁间诗冶也不能简单的否定。由于它“采丽竞繁冶，所以在诗歌的形式上就有所贡献，格律诗就是在齐梁间淤1890年10月27日致康·施米特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703页。
发展起来的。正因为在思想上和艺术上有着这样的准备，所以才出现了唐诗的繁荣时期。如果割断了风骚传统、抛弃了汉魏风骨，就没有唐代诗歌的成就；同样，如果离开了齐梁间艺术形式的发展，唐代的诗歌肯定也要逊色。那么，新时代的新文学是否同样具有这种继承性呢？回答是肯定的。列宁曾经说过：“无产阶级文化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那些自命为无产阶级文化专家的人杜撰出来的，如果认为是这样，那完全是胡说。无产阶级文化应当是人类在资本主义社会、地主社会和官僚社会压迫下创造出来的全部知识合乎规律的发展。冶淤鲁迅也说：“新的阶级及其文化，并非突然从天而降，大抵是发达于对于旧支配者及其文化的反抗中，亦即发达于和旧者的对立中，所以新文化仍然有所承传，于旧文化也仍然有所择取。冶于马克思主义学说本身就是继承人类优秀文化传统发展而成。它由三个部分组成：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有着三个来源：德国的古典哲学、英国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从来不讳言其间的渊源关系。同样，革命的新文学也必然与旧文学有着继承关系。例如，苏联的新文学就继承了俄罗斯优秀的现实主义战斗传统。我们且不必从微观的角度去寻找某些观点或某种手法的来龙去脉，只需从宏观角度考察一下俄国革命思想的发展历程，便可一目了然。列宁在《纪念赫尔岑》中曾分析过俄国革命活动的三代人物：“起初是贵族和地主，十二月党人和赫尔岑。冶“十二月党人唤醒了赫尔岑。赫尔岑展开了革命鼓动。冶“响应、扩大、巩固和加强了这种革命鼓动的，是平民知识分子革命家，从车尔尼雪夫斯基到‘民意党爷的英雄。冶接着才是无产阶级革命风暴。所以，从思想发展史的意义上看，以高尔基为代表的俄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是以赫尔岑为代表的贵族革命家和以车尔尼雪夫斯基为代表的平民知识分子革命家的文学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如果没有赫尔岑和车尔尼雪夫斯基，也就不可能有高尔基的出现。至于后来那些粉饰现实、掩盖矛盾的作品，则是对俄罗斯战斗文学传统的背叛。总之，历史的发展是有它的承续性的，无论是无产阶级文化派还是现代主义的未来派，都无法割断历史。正如恩格斯所说，历史有时会捉弄人，你如果把它从门口赶出去，它却会从窗子飞进来。要割断历史的人，到头来反会被历史所抛弃。
淤《青年团的任务》，《列宁选集》第4卷，第348页。
于《集外集拾遗·掖浮士德与城业后记》。
二、对过去的文学必须加以批判地审查
文化传统虽然是文化发展的基础，但同样也会成为前进的阻力。缺乏文化传统的国家固然难以创造现代文化，但是，世界上的文明古国却也往往易于衰亡。传统有时会变成历史的包袱，压得古国的人民不能前进。所以，有识之士对于传统文化又都持批判态度。鲁迅说：“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冶淤“五四冶时期的新文化战士们几乎都采取同样的态度。他们对于国粹主义的斗争是历史的需要。因为不批判旧文化，就不能创造新文化。
作为观念形态的文化，毕竟是一定经济基础的产物，因此，当经济基础发生变革时，人们必然对过去的意识形态进行批判地审查，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恩格斯在《反杜林论》里论述到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情况道：“在法国为行将到来的革命启发过人们头脑的那些伟大人物，本身都是非常革命的。他们不承认任何外界的权威，不管这种权威是什么样的。宗教、自然观、社会、国家制度，一切都受到了最无情的批判；一切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作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冶资产阶级革命是一种剥削制度代替另一种剥削制度，尚且对封建文化采取了批判态度，更何况同一切传统所有制和一切传统思想实行最彻底决裂的无产阶级革命呢？列宁在谈到马克思如何对待人类文化遗产时说：“凡是人类社会所创造的一切，他都用批判的态度加以审查，任何一点也没有忽略过去。凡是人类思想所建树的一切，他都重新探讨过，批判过，在工人运动中检验过，于是就得出了那些被资产阶级狭隘性所限制或被资产阶级偏见束缚住的人所不能得出的结论。冶于马克思在批判地继承文化遗产问题上，为我们作出了榜样。
那么，对于文学遗产，我们应当如何进行批判地审查呢？首先，我们应该根据列宁关于两种文化的学说，对不同的文学作品加以区别。列宁说：“每一个现代民族中，都有两个民族。每一种民族文化中，都有两种民族文化。冶盂这是指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文化成分，与资产阶级文化、黑帮和教权派的文化。列宁的话虽然是就现代民族而言，其实在古淤《华盖集·忽然想到（六）》。
于《青年团的任务》，《列宁选集》第4卷，第347页。
盂《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列宁论文学与艺术》第1卷，第150页。
代民族中，同样有两种文化。在一部《诗经》里，就有两种对立的东西：有拍马的颂诗，有反映民间疾苦的国风。而这两种文化，后来都延续下来了，相互展开斗争。对于为帝王将相歌功颂德和宣扬封建意识的作品，应该采取排斥的态度，对于敢于直面人生，能够深刻揭示社会矛盾，具有民主思想的进步作品，就要很好地加以继承。
其次，即使对于进步的、优秀的古典文艺作品，也不能毫无批判地继承。由于时代和阶级的局限，古代作家的思想是非常复杂的，这种复杂性必然反映在作品中，毛泽东说：“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取其民主性的精华冶，即是对这类作品而言。譬如《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它揭露了封建贵族必然没落的命运，歌颂了反抗封建礼教的少男少女，这些都是民主性的精华。但这部作品也有封建性的糟粕，最突出的是“补天冶思想。所谓“补天冶，就是想把千疮百孔的封建制度的“天冶补起来。此外，还有“色冶、“空冶思想等。这些，都必须加以批判。
总之，对于文学遗产，抛弃和照搬都是不对的。鲁迅曾经以一个穷青年得了一所大宅子作比方，来说明对待文化遗产的态度：“如果反对这宅子的旧主人，怕给他的东西染污了，徘徊不敢走进门，是孱头；勃然大怒，放一把火烧光，算是保存自己的清白，则是昏蛋。不过因为原是羡慕这宅子的旧主人的，而这回接受一切，欣欣然的蹩进卧室，大吸剩下的鸦片，那当然更是废物。冶鲁迅认为，这三种态度都不对，我们应采取“拿来主义冶的态度，去占有和挑选。“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那么，主人是新主人，宅子也就会成为新宅子。冶淤文化交流与文学发展。
一、各民族文化的相互影响
世界各民族的文学在其发展的过程中，除了自身的继承关系之外，必然还要产生相互之间的影响。正如卢卡契所说：“外国文学实际上是一切文学不断向前发展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种对外国文学有机而又健康的同化，是一切真正作家（）成长和发展的一部分。冶于世界自从结束了“鸡犬之声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冶的局面之后，各民淤《且介亭杂文·拿来主义》。
于《托尔斯泰和西欧文学》，《卢卡契文学论文集》（二），第450页。
族之间便产生了文化交流。而且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前进，这种交流就日益频繁，不断扩大。公元前6世纪，中国就开始与埃及有了文化交流，以后，又与日本、印度、朝鲜等国在文化上有着更密切的交往。汉代有班超、张骞通西域，也带回来其他民族的文化。河西走廊，古称丝绸之路，可以作为中外文化交流的历史见证。许多“国乐冶，当初原是胡乐，如胡琴、琵琶等。还有许多动植物，也由西域传来，如葡萄、苜蓿、大宛马等。东汉以后，印度的佛教，也开始向中国传播，对中国文化影响甚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