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月奴还在被窝里就听到外面热闹的人声，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抓起一边的绣金线的青色锦袍套在身上，收拾妥当了开门，一个小丫鬟守在门口见她起来连忙道，“月奴啊，少爷回来了。”
他回来了？
月奴心里咯噔一声，还未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就被丫鬟一把拉了往前走，“快走，少爷一回来就吵着要见你呢，不过又不许打扰你睡觉。”
月奴心里漏了一拍，“少爷真这么说的？”
“是啊，而且少爷带了一个姑娘回来呢，可漂亮了。”丫鬟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前些日子王爷和夫人还念叨着呢，说少爷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一个人到处跑。少爷急着让你去看看那姑娘呢。”
月奴心里涩了涩，刚刚的高兴都抵不过后面的沮丧，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哦。”
已经十年了，她从八岁都长到了十八岁，而他赵王爷的独子赵圣陵也已经二十五了。本来照例说这个年纪已经妻妾成群了，单单看家世相貌，谁家小姐不想嫁啊。
还才踏进正堂，一个人影就朝她奔过来，正是那任性蛮横的少爷，却生生在她前面三尺的地方停下来，“月奴月奴，你可起来了。叫我好等。”
“对不起。”月奴连忙道，“是我不好，竟敢让少爷等。”
“好了不说了。”赵圣陵道，“抬起头啊，低着头做什么，让我看看三年未见有没有变。”
月奴鼓起勇气抬头，直直看到那人越发英俊的脸，有一种自卑从心底涌现，她其实是害怕的，怕他英俊到接近神的时候，她连做衬托的资格都没有了。
再见到梁月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好想冲到他面前抱抱他说一声，好久不见了啊。可是他没有，他也不会，他从来只爱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梁月奴只是陪衬，只是为了留在身边让别人知道他的优秀。况且两个男人抱着成何体统，他还是有这些自觉的。
三年未见，他并没有变多少，但是那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上，那对眼眸却清澈明亮了几分，其他都没有什么变化，那一刻，他心里松了口气，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他没变觉得失望还是觉得高兴。
“哈哈，还是那样丑。”赵圣陵大声笑道，然后转过身去，所以没有看到她的眼睛很快的黯下去。
虽然知道是这样，但是还是觉得好难过。也，死心了。他都这样说了啊，她知道他只爱美好的东西，可是她还是会难过。
早就知道她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的，早就知道她是痴心妄想，希望有那么一天这个人会愿意离她近一些，哪怕缩短一寸的距离。就算是他不经意的走进三尺之内，也不过是为了捉弄她，看到她因为他的靠近而心慌而手足无措。
“看，这是宋小姐。”赵圣陵指着坐在一边喝茶的华服女子道，“怎么样，够资格么？”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向那位小姐的时候，她还是心里酸了酸，“很漂亮，天下第一美人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吧。”
他大笑几声，“当然，本少爷的眼光几时差过，我身边除了你之外，哪一个不是倾国倾城？”
月奴温和的笑着不再多话，她心里发酸，好像积攒了这么些年的情感就要脱轨，就要忍不住了一样。很卑微很可耻吧，明知道不可以，还是爱了。
忽然一阵大力拉来，月奴猛然回神就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少、少爷？”
从来都不曾，这样靠近过。从来都是隔着三尺的距离。她浑身微颤，心像是要跳出来一般。
赵圣陵却一把将她拉到宋小姐边上，然后退开几步遥遥望着，“恩，果然很美啊。月奴，你还真是丑。”
还在猛烈跳动的心像是被最为璀璨的烟火生生炸的粉碎，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别人的美丽，原来是衬托他，以后衬托他的妻子他身边的挚爱。以为不会痛的，可是这一刻，月奴的心疼的几乎叫她站不直。
她为什么要这么丑陋啊，她为什么不能好看那么一点点呢？这样，就可以不用难堪到这样的地步！
“恩，月奴，以后你就穿女人的衣衫，我要你跟着宋小姐。”赵圣陵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我要请画师来，一定要裱下来。”
已经麻木了，其实，早就麻木了吧。本来他一直没有成亲她还存着那样一丝奢望。在他偶尔失神的靠近她喃喃一句为什么月奴不是女孩子呢，月奴是女孩子的话，我一定会抱你的。可是现在，连给她做白日梦的机会都不给。
“我知道了。”月奴木然的转身，然后抬脚往外走，“我还有事没有做完，不久留了，少爷我先走一步。”
“去吧去吧。”赵圣陵大手一挥，就再也没有看过她。
直到走出了正堂，月奴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走回自己的房间的，心疼吗？也许不疼了吧。她很想挤出一滴眼泪，可是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那一次她已经哭掉了所有的眼泪，再也再也不会哭了。
是那一次吧，在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少爷之后，惶惶不安的躲在杯子里哭了整整一夜的那一次，第二天红肿着眼睛被他说更丑了的那一次，她对自己发誓不哭了，她已经很丑了啊，怎么容许自己在他眼里更丑呢？
她无数的骂自己不争气，为什么要喜欢上少爷呢？可是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像是会发光一样，她太需要那光亮了，所以沉沦的那样快。
不知道这样坐了有多久，有下人送来了一套衣衫，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华贵的过分，其实进了王爷府她该感谢的，因为不管多卑微的存在，她都衣食无忧，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那个人就是这样的脾气，不会允许她狼狈的出现，可是偏偏是他，让她狼狈的彻底。
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赵圣陵是王爷独子，小王爷。那次去破庙只是寻开心而已。她来了之后，老爷夫人其实也算对她很好的，让府上的人用少爷之礼相待。
其实不用这样的，她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一处避雨遮风的安身之处就足够了。
抓过那件衣衫，她用手摩挲几下，是女儿家的衣衫。从少爷那一句你是男人怎么起这样的名字之后，她就将自己当成了男子。这一当就是十年这么久，久到她都以为她真的是个男子了。直到她惊恐的发现她喜欢他的时候才卑微的想，若是她真的是个男人多好，那样就不用困扰不用小心翼翼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她是个姑娘，一开始就是。
慢慢的脱下衣服，换上那套女装。坐在镜子前面，月奴以为她看到了另一个人，太过于陌生了。镜子里的那个人，一身女儿家装扮，太陌生了。
伸手将梳的好好的发髻拆下来，满头青丝散落，她其实不会梳头，将一头的乱发梳顺，胡乱的披在脑后。对着镜子看了许久，她其实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因为一直被他嫌弃着，她几乎自己都要嫌弃了，此时这么看着，削尖的下巴，唇有些厚，鼻子不够小巧，眼睛——怕是眼睛是她整张脸上唯一能看的地方，大大的，眼白还算清澈，眉毛长长的飞入鬓角一样，并不像其他女子那样的柳叶眉，她长的太过大气，一点都不温婉秀气。
其实那张脸，也并没有多不堪，甚至若是喜欢这个类型的会觉得很好看。但是在这里，在这个以嘴巴要小巧，鼻子要小巧，眼睛要是丹凤眼的地方，这样的长相确实不好看。
她有些颤抖的抚上自己的脸，就是这张脸，被他嘲笑了这么些年。
“月——”声音戛然而止，月奴急急的回头去看，就看到赵圣陵站在门口，一只脚已经踏进来了，惊愕的看着她，“呵，你真换了啊。”
月奴笑笑，“少爷的命令我哪敢不听呢。”
赵圣陵走近了些，就这么看着她，“怎么不梳头？”
“我不会。”月奴有些尴尬，“我不会梳女人头。”
赵圣陵恍然大悟，“是哦，我差点忘记你是个男人，男人怎么可能会梳女人头啊。”
当下喊了下人来给月奴梳头，他就这么一直坐在她房里，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她压低声音问，“少爷怎么不去陪宋小姐？”
赵圣陵猛然就一阵烦躁，他这是在赶他走吗？他也知道他应该让最美的人陪在身边，可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欲望，他想看看月奴穿上女子衣衫梳着女子发髻甚至抹上胭脂是什么样子。
这种想法来的太快，他一把推开给她梳头的丫鬟，恶狠狠的吼道，“笨手笨脚的，我来！”
月奴浑身一僵硬，他靠的太近了，已经不止靠近了一寸，他此时几乎是贴着她后背，“少爷？”
“别吵。”赵圣陵冷着脸抓着她的发，一手拿着梳子，月奴脑海里轰然一响，太近了，也太不真实了。可是，却很开心的。好像他这么静静的站在她身后，甚至替她梳头，就把一直以来的痛苦压抑都抹平了，而心，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
下人都毕恭毕敬的站在边上，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们是知道的，少爷对于梁少爷有多么嫌弃，可是他竟然坐在那里替她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