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田野里眺望,微风吹拂,那些麦穗有的像害羞的小姑娘,有的像英姿飒爽的将军,有的像烈日下劳作的农夫,而有的像美丽动人的少女。它们在风中舞动着,舞动着,形成一片金色的麦浪。
稻子的秘密基地就在这片麦浪中,但今天她并不想去那里,因为那里一直是她的伤心地,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一个人跑到那里去。今天她要带她的好朋友,去欣赏最美妙的麦浪之夜。
立秋时节的稻田地里早没了水,田埂上也都没有夏天那么湿滑。稻子走在最前边,嘴里还吹着小口哨;嘉言走在中间,她对林场很熟悉,但田埂还没怎么走过,不得不两手抬起,左摇右晃得找平衡。
沫沫走在最后,手里拿着三个小瓶子,那是用来装萤火虫的。三个人绕着稻田地走了小半圈,又穿过一片菜园,终于来到了一个只能站4-5个人的空地上。
“好了,这就是我们的瞭望场了,咱们就坐在这等吧,天黑下来,那些小家伙一个个就会自己跑出来,那景象肯定是你没看过的。”稻子俨然像个领导一样,指挥嘉言和沫沫和她一起坐在空地上,等着天黑下来。
嘉言还从来没亲眼见过萤火虫呢,听稻子这么一说,两眼放光,充满了期待。
沫沫倒不决的有什么好奇的,他以前和稻子来看过几次,但每次稻子都只顾着看,让他一个人抓。
他不但没欣赏过什么萤火虫的美景不说,上蹿下跳的费好大劲,稻子还经常不满意,所以这次他按下决心,一定不能再当劳工,他也要好好享受一下萤火虫夜色的美妙。
坐在稻田里,眼前时不时的被风吹起一阵麦浪,若隐若现出一副三人的剪影。
一个带着蝴蝶发卡,长发飘飘的小女孩,身上好像还穿着一身小碎花裙子,静静的坐在那,眼睛始终朝着远方望去,像一只蝴蝶标本。
而另一个一头短发,瞪着两只小眼睛,伸着脖子到处张望,一身的运动裤打扮,要不是一张尖下颏的脸,白白净净的有些女孩气,别人一定会以为是个男孩子。
而另外一个紧挨着短发女孩的,一看就是个男孩子,五官清秀却有些凌厉,眼睛大大的充满了好奇心,时不时的用肩膀碰碰短发小姑娘,耳语一阵子。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天空也慢慢的从淡蓝色变成了黛青色。阵阵蛙声传来,原来是耕作了一天的稻农往田边走去,惊着了正享受静夜的田蛙们。
夜渐渐的要来了,稻田里一片沉寂,只有偶尔风吹过麦浪的沙沙声和不时热闹的蛙声,而那些被热情期待的萤火虫们却还是全无踪迹。
“怎么还没出来呢,它们磨蹭什么呢啊?”沫沫有些着急的问稻子。稻子却自顾自的刁着个稻穗,完全不着急的样子。
“你倒是说话啊,怎么还没出来啊,天黑了啊,上次这时候咱们都抓了一瓶了”。沫沫看稻子没反应,特意碰了碰她。
“稍安勿躁,稍安毋躁,想看到惊世美景,得有耐心,别着急,快了快了”。稻子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安抚着沫沫。
嘉言倒是不着急,她对稻子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只要稻子说有,就一定有。
白天闹闹哄哄的玩起来觉得时间都不够用,过得飞快。可一旦到了晚上,尤其是在空无一人的稻田里,寂静的夜晚让时间好像都停滞了。
等着等着,三个人干脆躺在空地上,眼望天空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萤火虫还没出来,稻子和沫沫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嘉言却打破了沉静。
“稻子,沫沫,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和你们说,其实我爸爸不是我爸爸,我弟弟也不是我弟弟”。
一语激起千层浪,稻子和沫沫原本还在发呆的不知道想什么呢,突然听嘉言说这么一句话都是一震。
“什么意思,你说什么绕口令啊,你爸爸不是你爸爸是谁啊,你弟弟不是你弟弟又是谁啊?”沫沫一下子坐起身来,歪头看着仍躺着的嘉言问道。
稻子也忽然侧身转向嘉言,趴在地上,抬着小脸直愣愣的看着嘉言。
“我其实是个私生女”,上一句还没等到答案,又一个重磅从嘉言嘴里毫不经意的说出来。
“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给我们讲笑话呢”。稻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嘉言,但嘉言拧着眉,略有些挣扎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是玩笑话。
“我妈妈没结婚就有了我,据说我的亲生爸爸出国了,把妈妈抛弃了。妈妈不舍得我,就从城里回到林场当老师的,偷偷生下了我。这个林场的人其实很多都知道,只不过他们都很善良,从来不会说三道四。”嘉言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深深地呼了口气,缓缓地说到。
“我爸爸和妈妈是同学,一直都很喜欢妈妈,后来知道我妈妈的事,就从城里来找她。我那时候才1岁多,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结婚了。我一直都不知道他不是我爸爸,直到我上小学前不久生病,在城里住院的时候,听大夫们谈论才知道。”
说到这,嘉言有些哽咽了,沫沫原想插话问点什么,被稻子给拦住了。两人谁也没追问,也没说话。嘉言看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突然笑了一下。
“怎么了,被吓倒了,你们不是一直都羡慕我有个好爸爸好妈妈吗,现在知道了吧,我是个私生女,我亲生爸爸根本不要我,也不知道有我的存在”。嘉言自嘲的说着。稻子心疼地看着她,抱住她。
“有什么可吓到的,你又不是外星人,你现在爸爸对你多好啊,你不说,谁知道他不是你爸爸”。稻子安慰的说着。
沫沫也跟着附和:“是啊,你爸爸对你多好啊,我爸爸还是亲爸爸呢,都没他对你好。”
“那嘉乐呢,她不是你弟弟是谁啊?”稻子突然想起嘉言说的另一件事,很是好奇。
“他其实是我叔叔的儿子。叔叔在嘉乐还没出生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婶婶生下他之后就扔给奶奶,自己跑了。妈妈觉得嘉乐可怜,所以就把他接到我们家了,我就多了个弟弟。”话一开始说,所有的顾忌也渐渐的都被冲淡了,只想和两个好朋友,在最后的告别时刻,把自己憋在心底的秘密都倾诉了。
“现在你们知道了吧,为什么我不愿意去城里,那是嘉乐的爷爷奶奶,我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爸爸当年和妈妈结婚的时候,他们都是不同意的,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他们两次。要不是因为嘉乐非要我陪他去上学,跟他们闹,他们才不会想起我呢。”
“尽管我妈妈帮他们照顾了嘉乐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很瞧不起妈妈。可妈妈却让我去,姥爷也让我去,他们都说是为了我好,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我只想和姥爷在这安安静静的生活,我不想去打扰任何人,但为什么就是不行呢?”说到这里,嘉言的话就像开闸的水龙头一样,拦都拦不住。
“爸爸妈妈这些年再也没有孩子,所以爷爷奶奶一直把嘉乐当成唯一的孙子。他们想嘉乐,所以一上学就让他去城里了。可现在因为他闹着让我去,所以他们才想起我。我就是个赠品,明白吗,赠品。”
“爸爸早就有机会去城里工作,但因为我和妈妈一直都没有走。爷爷奶奶现在年纪大了,也给爸爸很多压力”。
“爸爸现在也希望我们都能和他一起回城,所以这次爷爷奶奶让我过去,他以为是接受我和妈妈的意思,还很高兴呢?妈妈和姥爷居然也这么认为。但我不信,我不信他们会真的喜欢我。”嘉言把压在内心的这些无处可说的话,一字一句的都说了出来,稻子和沫沫听了心里都替嘉言感到无比悲伤。
他们一直都羡慕嘉言有一个那么温馨的家庭,父母和善,弟弟可爱,却不成想,那些幸福之下居然有着这么千疮百孔的故事。两个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嘉言,这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太复杂了,听着就像电视剧一样,难以置信。但谁会拿自己的身世开玩笑呢,又不是演戏。
嘉言的家事给了稻子和沫沫一个重重的打击,原本对嘉言的那份不舍突然变成了担忧。
嘉言那么温柔,她也不会和人争辩,听起来城里的爷爷奶奶感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会欺负她的,到时候怎么办呢?突然沫沫想到一个问题。
“难怪当初嘉乐没在咱们这上学,不过他在那边都上了好几年了,怎么现在突然非要让你过去啊”沫沫好奇的问,他对嘉乐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去凤凰林场里那个小胖子,好玩的紧。
“他刚上学的时候就让我陪他,我妈妈没同意,她比较体谅爷爷奶奶,怕他们太累了。但现在我不是已经长大了吗,可以充当丫鬟了,正好可以去照顾小少爷了。”嘉言又开始自嘲了。
在她看来,她去城里可不就是少爷的陪读而已。如果爷爷奶奶真的对她好,为啥她上小学的时候,会被安排到姥爷家。
现在看她长大了,能帮着干活了,就拉着孙子闹,她心里的气愤简直到了顶点。但一想到为了她和妈妈付出那么多的爸爸,这些话她没法说出口,哪怕是对妈妈也不能说。现在对着两个好朋友,已经把那些秘密都说出来了,也不怕再多说些什么了。
“别瞎说了,什么丫鬟,那小胖子连给我的嘉美人提鞋都不够格呢,还敢指使”。稻子最上不饶人的为嘉言争辩。
“你也别这么悲观,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想怎么样,咱们全当不知道,装傻就行了,该吃吃,该喝喝,该上学上学,其他事一概不管,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虐待你。”稻子很仗义的开始教嘉言到城里的生存之道。
“还有啊,不是小胖子非让你去的吗,他听你的话不”,稻子很快找到了焦点人物。
一听提到嘉乐,嘉言脸色柔和了一些。说真心话,这个弟弟其实照顾她的时候更多一些。自从他上城里上学,每年假期回来都给她带很多有趣的东西。
爷爷奶奶给他报了英语学习班,他回来还教给嘉言。偶尔也会调侃嘉言这个那个的,但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很维护她的。
这次嘉言之所以在最后关头妥协,也是因为嘉乐的恳求。而且那小子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们的身世,却只告诉她一个人,要她保密,还说他们两是同盟,要互相守护,还要一起保护爸爸妈妈。
这孩子也不知道脑子里一天不知道琢磨些什么,思想很成熟,只是偶尔对嘉言流露出那么点孩子气,嘉言对他又爱又恨,却不自觉地很相信他,依赖他。
“嘉乐对我还是很好的,他说肯定不会让我受欺负的,他跟我保证了”,突然想起嘉乐当时严肃的样子,嘉言有些释然了。
“沫沫、稻子,没事了,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和你们都说清楚了,我心里也好过多了。道理我都明白,该怎么做我也都知道,只是心里总觉得特别难受,和你们发泄发泄,我也轻松了。我妈妈既然已经嫁给了爸爸,我们早晚都要和爷爷奶奶相处,现在就当我去打先锋吧。”一扫之前的抱怨、压抑,释放之后的嘉言,使劲地甩甩头,让自己把那些不甘都抛走,只希望自己也能像身边的这两位朋友一样,坚强,勇敢。
沉重的话题说起来就完全忽略了周围的一切。不知何时,被夜色模糊的麦浪上,飞起一盏盏红红的、绿莹莹的小灯笼,在辽阔的夜空中飞舞着,摇弋着。
“哇!……萤火虫”,也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一声感叹,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天空,一盏盏小灯笼一会儿高飞,一会儿低飞,打着旋儿飞,绕着圈儿飞,像是引逗着大家不停的追逐。
“稻子、嘉宴,萤火虫来了,萤火虫来了!”沫沫兴奋的大叫,稻子和沫沫肩并着肩,看着远处麦浪上空如繁星般的景象,心中顿时生腾出一股热浪。那些故事就让他们都散了吧,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咱们一人一个,看谁捉的多”。沫沫早把刚刚说的那些事抛在脑后了,眼前只想着捉萤火虫,于是把小瓶子分给两个女孩,自己着急的跟着萤火虫就跑了。
稻子和嘉言对视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一人拿过一个小瓶子,悠哉游哉的也钻进了麦浪中。一会儿高高跃起,一会儿弯腰捕捉,一会儿追到东边,一会儿追到西边,这群晶莹的小东西,用微弱的光,带着两个小女孩,从阴霾走向了希望。
这世间的故事有那么多,谁又是谁的幸福,谁又比谁不幸呢,相信时间都会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