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当成玩笑啊。我等了好久。”
我口干舌燥,胆战心惊,浑身颤抖,双腿发软,是恋鬼在害羞吧?他也是破釜沉舟的决心。我想,这已经是死战,不是恋爱了。
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我没有让你等。”她若无其事地说。
“就吻一下。”
“对不起。”
“就是单纯的接吻,就像看到一朵花,一朵喜爱的花,就像亲吻着心爱的花。”
“对不起。”她久守不失。
没办法了。
我萎靡不振地把手放到桌上,我很害怕它会做出出格的举动,但它只是拿起那束花里的一朵。
“女人是花做的。”
这是恋鬼的论断。
我开始把花往嘴里放。
没有味道。
也许是因为不是我的意识。
但是她吓坏了。我也自知这样失礼,但控制不下来,因为不是自己的意愿。
该死,该死,该死,我呐喊着,但无济于事。
我也讨厌这样输不起。
因为它是尖子生吧,自尊心这样强,大概是想要发泄一下。
一直到吃光了那朵花。
我想,这下该适可而止了。可我发现,我的手又抓起另外一朵。
我想求救,她,或者那个店员。
可是那个店员善解人意地睡着了,她则低着头,任由我发疯,只作壁上观。
她大概以为我在耍花样,我在博取同情,只有我自己清楚这种身不由己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一整束花都被我吃光,我很感激自己,当初没有听信那唯利是图的花店老板建议。她最初的打算,是想让我买上七七四十九朵。她说这象征百炼成金的爱。
末了,我听见自己说了一句,这就是恋爱的味道么。
像是大彻大悟之后的飞升,我突然感觉如释重负,此刻,我发现自己恢复了自由。我大概可以使用这副狼狈不堪的躯体了。
然后我开始打嗝,满嘴都是花香。
我想,真是丢人。
但是,她却笑了。
善解人意地笑了。
“喂,刚才的那个,不是你吧?”
我感激的想哭出来。
“我就知道,那不是你。”
我正要解释。
“差点就中计了,你的玩笑真不高明。”她笑道。
“不,那不是玩笑。”我严肃地说。
她却不听,只是摇着头,她说,那就是玩笑。
我灰心地说:“那真的不是玩笑。”
“你要是不承认那是玩笑,我就真的跟你生气了。”
“那不是玩笑,那是鬼。”
她瞪大了眼睛。
“缠在付君身上的鬼,现在缠住了我。”
“这么说,真的有鬼呢。”
“是的。”
“他长什么样子?”
“我也不清楚。”
“是吗?”她半信半疑。
“黑乎乎一片啊,所以看不清楚。”
“原来鬼是黑色的。”
“不,只有恋鬼才这样。”
“恋鬼?”
“它是叫恋鬼。”
“哦。”
“顾名思义,就是为恋爱而存在的鬼。”
“还有这样的鬼魂?”
“有呢,鬼魂的世界千奇百怪。”我从容了一些。
“他想要超生,所以,得借着我的身体,跟你说话。”
“为什么要和我说话?”
“他喜欢上了你。只有表白,才能了却执念。”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附在付君身上那会儿吧。大概是受了付君的影响。”我辨察着她的脸色,没有遗憾。
“所以,刚才那些话……”
“不是我说的。小说内容也被他偷换了。”
“真吓人。”
“什么?”
“我是说,鬼这东西,真吓人。”
“是啊。”我满嘴都是花味。
就这样,我们相安无事了。
“你相信我呢。”
“我当然相信了。我最相信你了。我不就是因为这种事,才找到你的吗?”
我们达成默契,一切都是那只鬼的问题。
“他还在吗?”
“走了吧。好话说尽,坏事做绝,折腾够了。鬼也会累的嘛。再说,大概也死心了吧。”
“那就好。”她欣慰一笑。
“我送你回去吧。”
回家路上,没有雪,只有薄荷香,被风不断送到我眼前。
她又走在我前边,躲开了对话的义务,大概还是不放心那只恋鬼吧。
我把她送到楼门口。
她转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我笑笑。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吧?”她满怀期待地问。
“是啊。”
“太好了,朋友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我已经知道了。”
“谢谢你。”
“谢什么呢?”
“帮我驱鬼呀。”
“哦,分内之事。我们不是朋友么。”
她笑了。
“你真是老实人。”
说完,她上楼去了。
我往回走。
那天风大,吹散所有杂乱气息,只剩下冷,所有进到鼻孔里的,都是冷气。
突然觉得这处境很熟悉。
地上的雪妆涂抹到了腿脖子那样厚,一脚一脚踩在脂粉上,踏不着脸底。这样厚的雪,大概会维持好几日吧?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大太阳,满地都是脏水,现了原形,那是乌突突,麻赖赖的黑地。
几天之后,收到了消息。
她又恋爱,听说是和赵君。
朋友告诉我的。
“便宜那小子了。被他趁虚而入了。”
“是吗?”我疑心朋友洞察到什么。
“差点就是我的,晚了一步。”朋友愤愤地说。
我看着朋友,苦笑。
“她难过那阵儿,总找我诉苦。我还想着要不要出手,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是吧。”我还是苦笑。
“这种事果然不能等。她这种女生,闲不住的。”
“是吧。”我还是苦笑。
也许不是意外的事。
我想到那晚她的迟到,真是难为她了。
如果你们问我,是否懊悔又慢了一步。
也许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我有一个更可怕的推算。
记得古人有驱虎吞狼的诡计,利用两方残杀,来让第三方获利。
人心可畏。
我再不相信胸大无脑这种说法。但那一声声回荡在记忆里的笑,却只是笑,不夹藏一丝机心。
大概我只是多疑,我想,少女之心总不会比鬼恐怖吧。
那天偶然经过一间花店,闻到熟悉的香味,看过去,橱窗下,密密麻麻一片,鬼头鬼脑的猩红的脸,个个张着血盆大口,触目惊心。这样多的玫瑰,这样多的人,恋爱的人不假思索地追捧它,坠入千篇一律的规矩,这才意识到此花庸常。早该有所察觉,不知那天为何认准是它。大概也是鬼迷心窍吧。
经此一役,笃定日后不会再迷信它。
你瞧,花店里,姹紫嫣红,百花丛生,迷乱了我的眼,一时间,那挥之不散的香气被冲淡了。要忘记一朵花,就要坠入花海,游遍芳丛。我倦懒地想。
嘴里开始发苦,也许是玫瑰的余味。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掉太多花瓣,似乎招来了花精附体,之后,我开始交桃花运,陆陆续续有女生在我生命中登场,五光十色,争奇斗艳,有些昙花一现,有些久开不败。不过也可能是季节因素,春暖花开了,春天,桃花本就要冒头的。当然,也有鬼怪的缘由,因为每个找上我的女生,都会不约而同地说,听说你能见到鬼魅精怪。
这是桃花开放的真相吧。
不要紧,我该不怕麻烦,权当是为赏花。
恋鬼倒再没纠缠过我,大概也算是尝到了恋爱滋味。
我以为他该是超生了。
直到那天间操时候,偶然和赵君眼神相接,看到一对警惕的眼,如临大敌的样子。也许还在提防一个时过境迁的竞争者。印象中,他不是这样草木皆兵的男生,从前的他,从容洒脱,头脑灵敏,爱说爱笑,常常在朋友圈中扮演核心人物,从前的他,不是眼前的样子。我苦涩而讥讽地笑着。
哦,原来如此,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黑影,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看来是鬼缠身了。
恋鬼找到了下一个宿主?
不,那黑影,也许是另一个恋鬼吧?
谁晓得,它们看起来都是一个害羞的模样。
全天下的恋鬼都是那副鬼样。
(第一话恋鬼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