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满月宴罢,喻八娘盯着下人仆妇收拾好灯烛火纸,又瞧了瞧孩子们,方由丫鬟服饰着回房洗漱。韩束见喻八娘一脸疲色,忙扶她坐下,说道:“玉娘,今日你也累了一天了,恁是甚么事都明日再说罢,你且好好歇歇。”喻八娘道:“灯烛火纸最要小心不过,你也知道,咱们这儿,正经主子只有五个,二层主子倒一堆呢,不仔细瞧着,终难心安。”说完就着韩束手里吃了口茶,方又说道:“这才只收拾了一半儿,明儿还有家具器皿、门帘幔帐,且有得忙呢。”
韩束大为心疼:“明日卫所事务不多,我且在家帮你一日,你才出月,万不能劳累了。”喻八娘听韩束这么说着,心内不觉一暖,又想到白日席间,那些夫人小姐明里暗里笑话韩束有季常之癖,心中颇为内疚,抬手抚了抚韩束眉眼,柔声说:“束郎,你在外头已够累了,家里些许小事,我尚且应付得来。横竖用不着我亲自动手,再累不着的,你且不必担心。”韩束捏住玉娘柔荑,正待说话,柳儿忽进来道:“二爷,韩成有急事要回您。”韩束听了,扔下一句“晚间不用等我”,便匆匆而去。
喻八娘问:“这早晚了,韩成是甚么急事,非得要亲口回二爷?”柳儿支支吾吾不肯回话,喻八娘起了疑心,立叫陪房余三,絮儿只得说了实话:“二奶奶,是许大人家的伏夫人,今儿申时末去了。”玉娘霍得站起身来,张大嘴巴:“去了?!不是说她的身子并没有甚么大碍吗?”柳儿、絮儿不敢答话,静悄悄地跪在地上。玉娘似是不敢相信,慢慢坐回去,口中喃喃道:“怎会如此突然?”心内难免怀疑,伏氏之死是否与喻五娘有关。
另边厢,邢州布政使衙门内,喻五娘已哭倒在正房内,许暲嫡长子耀哥儿也跪在一旁,只管拿袖拭泪。喻五娘哭道:“老爷,夫人之死,确实与妾无关呀!您可定要相信妾!”说着膝行上前,双泪涟涟地抱着许暲大腿不肯撒手。耀哥儿恨道:“若不是你这毒妇前些日子下毒谋害母亲,我母亲怎会,怎会……”耀哥儿到底说不下去,嚎啕大哭。
许暲坐在上首的黑檀官帽椅上,冷眼瞧了半日,终于寒声对耀哥儿说道:“你这般模样,与市井泼妇有何区别?我竟是白教导了你十三年吗!”耀哥儿哭道:“父亲,孩儿自今日起,再没有娘亲了……父亲,孩儿求父亲为母亲作主!”说罢磕头如捣蒜。喻五娘也大哭冤枉。这两个已在许暲跟前哭了半个多时辰,一个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哭得嚎啕不绝,也不知何时才能平静下来。耀哥儿这番为母亲作主的话,更是翻来覆去说了不下三四十遍。
许暲闭眼揉了揉眉心,心里只觉得万千苦楚却说不出口。许全忠是许家管事,亦是许暲心腹,家中发生此等丑事,许暲也未瞒他,他见许暲似是疲惫不堪,上前拉起耀哥儿劝解:“大哥儿,您请先起来吧,老爷心中自有主意。”耀哥儿因许全忠一向只听许暲一人的,未免有些不将伏氏放在眼里,心中早有怨愤,便狠狠一把将许全忠推倒在地,说道:“我们许家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做下人的插嘴!”
许暲闻言猛地站起身,盯着耀哥儿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再说一遍!”许暲自恃修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难得发了怒,耀哥儿便有些害怕,只是垂首不敢则声。许暲道:“你母亲尸骨未安,你便如此吵闹,所为简直不堪人子,是为不孝!喻氏虽只是你的庶母,但她终究是你二弟弟和大妹妹的生母,你既无证据,却到处嚷嚷她毒害你母亲,丝毫未想过你弟妹今后如何在许家立足,如此行事,是为不悌!全忠一家,从你祖爷爷开始,便是许家的家生子,为许家劳苦功高,他好心扶你,你竟将他推倒,是为不义!你如此不孝不悌不义,十几年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是我许家的嫡长子,我一向对你寄予厚望,未想到你如此愚蠢!如此糊涂!”
许暲越说越快,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待你母亲丧事一了,你便给我回滁州去!好好读书!好生听你祖父母的教诲!”说完便唤人拉耀哥儿下去,耀哥儿见许暲盛怒,不敢反抗,只是瑟缩着肩膀嗫嚅:“那喻姨娘……”许暲喝道:“喻氏好不好,也是我的妾室,且轮不到你这做儿子的管到我房里来!”说罢竟是看也不看耀哥儿,一甩袖子进了内室。
喻五娘早被许暲一番怒气吓得不敢再哭,只呆呆的跌坐一旁,见许暲进了内室,忙软软起身跟进去哭求:“老爷,夫人之死真的与妾无关,您可要明鉴呀!”许暲叹气道:“喻氏,你是以为我真不知你的所做所为吗?”喻五娘抬头,不解的望向许暲。许暲道:“当初,你究竟是如何进许家门的?”喻五娘不由猛地一颤。
许暲接着说:“我怜你身为庶女,在喻家日子难过,怕误你一条性命,方才纳你进门。可你进门后,不但不敬夫人,还几次三番挑唆生事,让夫人与我生隙,如今,竟还大胆勾结外头。夫人之死,当真与你毫不相关吗?嘿!若不是看在烟娘同烁哥儿的份上,你觉得我许暲还能容你到现在?”许暲这一番话,直听得喻五娘浑身发抖,哆嗦着嘴只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暲微微一笑,说:“韩束几次三番向我求情,让我留你性命。其实他倒是看错了我,好歹你也做了我几年枕边人,又是烟娘同烁哥儿的生母,我再不顾及你,也得顾及烟娘同烁哥儿。”许暲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明日早起,便会有人送你回滁州,日后你便在理甄庵里清修罢!为夫人,也为烟娘同烁哥儿诵经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