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们,有时候你会遇到一个也喜欢你的人,地球上有70亿人,我知道其中会有一个,愿意为你爬上月亮。”这是辛柔最喜欢的英剧《sex education》里的一句经典台词。
像所有青春期少女怀春一样,辛柔不可否认她抱有过一丝微不可触的期待和幻想,期待和幻想会出现一个愿意为她爬上月亮的人。
也不一定是要爬上月亮啊,一起看月亮也好啊。
那神明是否真的能听到世人的祷告?
再次回到学校并重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后黑板用红色粉笔写的高考倒计时数字正好停留在了“40”。
同学看她的眼神里从以前的冷漠无感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绪。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怜悯、同情,还有她讨厌的悲哀。
辛柔垂着头用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来的皱巴巴的纸巾去一点点擦拭桌子,她害怕看到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更小一点的时候,李乐平用皮带抽在她背上,她那时候不知道是不能哭的,她哭的一时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黏着头发一起糊在脸上,她甚至跪在满是混着碎石的水泥过道上,哭着喊李乐平妈妈我疼,李乐平打得更起劲儿了,甚至粗鲁地拖拽着她进屋,不让她在外面“丢人现眼”,不顾她裸露的皮肤和那些又碎又尖的石子是否拉扯纠缠在一起。
邻居只会用充满怜悯和同情的眼神悲哀地感慨,这孩子真可怜啊。
小地方居民龌龊自私的心思,不想多管和他们柴米油盐没有关系的“闲事”,更不想惹“麻烦”上身,别人家的事有什么道理管呢。
辛柔擦拭桌子的手不由得用了力,本来皱巴巴的纸巾在这样的力道下光荣地,破了。
烂成很难看的形状。
“我来吧,”周辛川掰开她的手,轻轻抽走烂成一团的纸巾,重新拿了一张纸巾帮她象征性地擦了擦桌子,“你不在学校这些天,许栩帮你打扫得很干净。”
“嗯好。”几乎是在一瞬间,辛柔又变成了以前那个辛柔,低着头默不作声,回到了以前那个裹着不合时宜又脏兮兮的校服,缩在教室最后一角垂着眼帘,像被掏空了棉絮的布偶熊晃荡了一日又一日。
周辛川看着这样的辛柔,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坐在辛柔旁边的许栩突然像见了鬼一样,倒抽一口凉气:“我去……”
周辛川顺势抬眼望向教室门口,是脸红肿的厉星染,嘴角还涂了紫药水,脸像调色盘一样花里胡哨。
打他的人下手很重也很准,即使休假调理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完全恢复好。
似乎察觉到有目光如针扎一样扎得他生疼,果不其然,厉星染一眼就看到了像个母鸡护崽一样站在辛柔座位旁边的周辛川。
他不敢看周辛川。
那晚,周辛川也是这样的眼神。
厉星染对陆菲没有印象。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也不想对这俩个字有印象,更不想以那样一种方式对这个名字有了挥之不去的印象。
辛柔出事那天,他被厉嘉辉从学校接走了,厉嘉辉说想带他见些叔叔阿姨。
他没想到是饭局,饭局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梁浅阿姨一个人扶不动厉嘉辉,拜托他搭把手。
他帮着梁浅阿姨把一身酒气的厉嘉辉塞到后座。
“染染,今天拜托你当司机了。”梁浅轻轻扶起厉嘉辉的脑袋,让他以一个比较舒服的方式靠着自己。
梁浅是很温柔的女子。
一直都是,她好像除了温柔什么都不会了。
厉星染记得他重新选择回到父亲身边时,梁浅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欢迎和不适感,亲热自然的态度似乎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厉嘉辉身边,而鲁镇不过成为了像旅游暂住的地方一样。
梁浅没有再生孩子。
但厉星染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叫辛柔。
梁浅化着精致又无丝毫庸俗的妆容,脸上挂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笑容里连一丝褶子都没有,和她身上穿的衣服那样平平整整。
“染染不在家这段时间,你爸他嘴上老念叨你,今天好容易一起出来吃个饭,还喝的醉醺醺的,”梁浅嘴角比平时开的角度大了几个度,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愉悦一样,“染染回来真好,我和你爸以后啊就能随时随地见你了,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看着你照片想你。”
不知道为什么,厉星染突然想起来了那个低着脑袋连笑都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发现了自己在偷偷快乐的女孩子。
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出来:“阿姨,你想她吗?”
梁浅脸上出现了第二种表情,但几乎是在瞬间,她又换回了之前那副一成不变的笑容:“染染在说谁啊?”
“没什么。”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厉星染因为昨天饮了酒,即使不多,但对于他这个不善饮酒的人来说,足够他早上起来犯头痛。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没有看见辛柔。
辛柔不会无故不来上课。她从来不会。这一点,厉星染还是知道的。她是一个那么脾气犟的人,是一个即使在昨天晚上挨了李乐平的打,也依旧会在第二天顶着红肿的脸和别人上下打量的目光来学校上课的一个人。
直觉告诉他,辛柔,出事了。
给李乐平打了电话,李乐平破天荒地秒接了电话,语气满是止不住的欢喜:“儿子?给妈打电话干什么?”
厉星染有一瞬间对母亲产生了内疚:“没事妈,就是想……想你了。”
他突然没有勇气问辛柔是否回了家。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开心了起来:“儿子想妈妈了?那你今天回来吗?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菜……”
“不用了妈,我……我晚上有自习,你好好照顾自己就行,周末有时间了我就回去,”厉星染攥紧了手机,“她……她……”
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妈就这样吧,要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挂了电话,厉星染靠在教室外的墙上很久。
直到铃声响到他不得不回到教室。
今天哪里都很反常,他说不上来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实在受不了同桌的小眼神时不时往他身上瞟,于是没好气地合上了书:“怎么了?!”
同桌有些尴尬地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什么没什么。”
“说!”
“真没什么……”同桌心里一阵发怵,昨天晚上那么大的事儿厉星染会不知道?
厉星染心里烦得要死:“那你一直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写字了?”
“你……你真不知道?”同桌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你他妈的说不说!”厉星染突然拔高声音,引的同学纷纷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监督他们上自习课的助教面露不悦:“上自习呢干什么呢?!”
同桌扯了扯他衣袖,压低声音:“我说我说…别这么大声啊……”
“你真不知道?”同桌又推了推他那要滑下来的眼镜,“我们都以为你知道哎,昨天晚上辛柔出挺大事儿的,我爸妈朋友圈都传疯了那个视频和照片……”
“哎呦…听说是保安发现不对劲了赶紧报了警,不然…命都快没了,不知道是谁下这么狠手…”
“你说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能把辛柔弄成那个样子呢…”
“别说了…”厉星染不想再听下去了,脑子嗡嗡乱响。
他现在只想见辛柔。
只想见她。
坐在讲台上的助教看见一道身影“嗖”的窜出门外,助教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影儿都逮不到了。
助教挺生气的,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没大没小的学生,气汹汹地翻阅花名册,对着座位号找到“厉星染”的名字,在后面狠狠画了一个叉。
鲁镇就这么大。
而辛柔又那么小。
厉星染气喘吁吁赶到辛柔所在的楼层。
他看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周辛川。
周辛川身上的西服皱皱巴巴,内衬的白衬衣上还有不规则的暗红色血迹。
“你来了?”周辛川靠在离辛柔病房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指间夹着还没抽完的烟,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喘着粗气的厉星染。
厉星染一个箭步冲上去,用了狠劲儿揪住周辛川的衣领:“辛柔为什么会出事!”
周辛川平静的眼神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哦?”
“说啊!”
周辛川一个使劲儿,甩开挂在他衣领上那两只碍眼的爪子,两指间夹着的香烟烟灰顺着他突然的力度落了下来,零碎地掉在医院走廊瓷白的地板。
“她在休息,”周辛川向小窗子里往了一眼,病床上的小孩儿好好地盖着被子,安稳地睡着。
厉星染想看。但守在病房门口的周辛川好似早就知道了他的意图一样,一把推开了他。
“你干什么!”厉星染被推得一个踉跄。
“去天台。”周辛川往电梯口走,“我有事问你。”
天台是这个医院最高的地方,但却不是最高的地方。
就算是这样,也能把鲁镇的夜景看个大概。
“认识陆菲吗?”周辛川不喜欢废话。
“不认识。”厉星染确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几乎是在他说“不认识”的同时,周辛川的拳头就狠狠挥在了他的脸上。
“厉星染,你听好了,不管你认不认识,以后都给老子管好你的烂桃花,这一拳是你应该的。”
“这一拳,是替辛柔给你的。”
“这一拳,是我给你的。”
没有人会比周辛川更懂在有限的拳脚次数内,打人体的哪些地方会更为致命。
区区一个厉星染,还不足以到达致命的地步。
即使收了不少力度,但厉星染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厉星染,管好你的烂桃花,我不关心你和你那些个烂桃花之间有什么纠葛,但别把她扯到你们那肮脏又龌龊的圈子里。”
“这是警告。”
“绝对不要有下一次。”
“从今以后,离她远一点。有多远,滚多远。”
“厉星染,你赔不起。”
厉星染直到今天,才意识到那晚周辛川口中的“赔不起”的意义所在。
看着辛柔低着脑袋读书、写字,看似没有什么不一样,但真的不一样了。
一个试图重新拔掉荆棘,重新接触阳光的花,却在它以为自己要重新开花的时候,新的荆棘不顾它的求饶和祷告,强硬地缠绕着它本来就破损的花瓣。
你让它怎么好呢?
我该怎么好呢?
神明听不到世人的祷告。至少她的神明,从来没有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