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反绑着双臂,被两名助斩员死死按住肩膀,跪在一截木桩前,其中一个助斩员腾出一只手,将他的脖子卡进木桩上面的凹槽里,脑袋伸出木桩外,士兵面如死灰,身体早已抖做一团。
刽子手头戴黑布套站在木桩旁,怀抱一柄黑漆漆的鬼头刀,上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是北疆刽子手的习惯,他们忌讳让死刑犯看见自己的模样。据说,这样能防止将来到阴间被受刑者的灵魂索命。
“兄弟,勇敢点儿!”刽子手冷冰冰的声音从面罩后面传出,“很快就结束了!”
阿希格同赫恫率领众武将站在断头台前,在兵营的士兵全部被喝令前来观看行刑。
晨曦微露,远处山野雾气缭绕,早上的草原寒气逼人,几名衣着单薄的士兵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赫恫向监斩官下达了行刑指示,监斩官走到断头台南侧的香案前,双手擎一炷香,向天诵念:“天父在上,圣神明鉴,此二人犯下战前脱逃重罪,罪无可赦!现据北疆战时律法,宣判二人死刑,特向诸神禀明,望二人灵魂能蒙神宥!”
说完监斩官对半空拜了几拜,将香插在炉中,然后一声令下,刽子手高举鬼头刀,猛然挥下,那名士兵的头颅顿时与身体分离,掉落在木台上,尸身则歪倒一边,鲜血从脖子喷了出来,在木台上汇聚一处,从木缝淅沥的流了下去。
另一个候斩士兵见此情景,吓得身子一软瘫在台上,用哭腔叨念到:“我不跑了!我不跑了!我去最前面,一会我去最前面还不行吗!”
两名助斩员将无头尸体挪到一边,冷笑着走到那名士兵跟前,“记得下辈子别在当逃兵了!”其中一人嘲讽到,随后将几近晕厥的士兵架上木桩,刽子手利索地将其脑袋砍下。
昨天还并肩战斗的伙伴,转眼间死于非命,围观士兵十分难过,但战前逃跑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在北疆人眼里,这种懦弱的行径本就为人所不齿。
这两个人,是在早上得知要进山攻击相柳的消息后开溜的,然而,没跑几里路,便被巡逻的骑兵抓住。
行刑完毕,一道让大家感觉匪夷所思的命令随后传了下来:“马上动手,将山口石墙拆出一个豁口,拆完归队!”塔思哈们粗暴地向自己的队伍吼到。
命令下达后,士兵们的不满情绪流露出来,恶毒的咒骂在队伍中此起彼伏,但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违抗。刚刚那两名兄弟的下场,大伙还记忆犹新。
可这到底折腾的是哪一出呢!拆了工事,费点力气倒不算啥,问题是相柳要是再来怎么办?就算主动出击,也用不着拆工事啊!
但没人向他们解释原因。
赫侗同时还下令,驻守在两边山顶工事的士兵除了留下几人警戒外,其余人全部撤下山,骑兵步兵配备弓箭,在山口两边列队,准备向山谷交替进发。
“这家伙疯了!”许多士兵小声嘟囔着。
“简直是把肉往老虎嘴里送!”
有人想起了前段时间的古尔敦,不禁在心中偷偷祷告。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建起来的石墙,只用了半天就被拆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工事前面那个灌满油的深壕也被填平。山谷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昏暗深远,像怪物张开的大口,等待众人自投罗网。
随后,一队骑兵将数百头“咩咩”乱叫的牛羊赶了过来,顺着石墙上的豁口鱼贯而入。畜群从人们眼前经过,这一幕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干什么?”同样的疑问同时涌上所有人心头!
“羊群不是已经赶到邻近牧场了吗?怎又赶回来了?”原来在六道湾驻守的蜿蜒士兵有些疑惑不解。
“这差不多是六道湾一成的牛羊啊!”
“不对,这不是六道湾的羊!”
“我的天啊!绝对是疯了!这是滩羊!滩羊!”一个来自蓝旗营的士兵小声对身边的人说。
“这是去和那怪物讲和吗?把这些羊当见面礼?”
“嘿嘿,那倒好了,省得我们去送命了,我看以后就别给中土进什么贡了,给那个怪物大人进贡吧!”
......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明白眼下这位圣城来的将领究竟打算干什么!
牲畜群全部进山入山谷后,队伍也完成集结,在山口两侧列队完毕。
塔思哈们开始不停的叮嘱手下,一会见到那怪物,要首先使用弓箭,贴近再使用长矛。
“箭就等于命,多装一支箭,你的生存机会就大一些!”一各老兵对身边的新兵说。
可对于体型庞大的相柳,这种理论也适用吗?那个新兵有些怀疑。
紧张的气氛在队伍中漫延,两天前的场景大家还历历在目,那时候,躲在山腰的工事里尚且有同伴被飞石砸碎脑袋,现在改用这种徒步攻击的方式无异于送死。
“干脆咱们洗个澡,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排好队让九头怪挨个吃好了!”有士兵不满地小声说。
“唉,有啥办法!前进也是死,后退也是死!没看刚刚那俩人吗!”
“没准往前冲还有活命的机会,逃跑肯定死路一条!”
更多的人,则不停地诅咒赫侗和那几个将领不得好死!但仅限心底而己。赫恫让大多士兵不敢直视,虽说他那张脸同许多人相同,并无奇特之处,但赫恫自眉宇间却迸发一股咄咄逼人之气,冷俊的脸庞常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队伍集结好后,赫侗骑在马上在两列队伍中间来回巡视一遍,看着大家忧虑的表情,赫侗最后驻足亮开嗓门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都很害怕,说实话,我也害怕!”人群中传出几声嗤笑。
“但我们是爷们儿,”赫侗并不理会,继续到:“是北疆的纯爷们儿!人们都说北疆的爷们儿没有孬种,我相信他们没有说错!做为一个合格的北疆爷们儿,我觉得最起码能够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自己的牧场不被怪物祸害!这回进山,或许有人会一去不回,但你们要相信,草原不会忘记你!北疆的人民不会忘记你!你的名字,将永远被刻在神庙的卡曼碑上,供人民缅怀、凭吊!”
“许多年后,他们依然还会谈论起今天,会谈论到你我,他们会称赞我们在面对危险时没有退缩,面对死亡时没有退缩!”赫侗语调激昂。
队伍渐渐静下来,一种激起的神情慢慢在人们脸上浮现,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宁静。
“请记住,此番出击不是为了某个人,不是为了某个家族,也不是为了长老院,更不是为了中土天子!”“去他妈的中土天子!”赫恫停顿了一下骂到。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
”我们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的女人能睡上安稳觉!为了我们的儿女能够在草原上无忧无虑的玩耍!为了他们长大后,因为有一个勇敢的阿玛而能够在别人面前自豪的挺起胸膛!所以我们要杀死那怪物,那个怪物只有九个脑袋,而我们却有成百上千颗,我们要把它九个脑袋全都砍下来,一个都不剩!”阿希格语调极具煽动性。
“杀死怪物!”一个士兵发出了第一声怒吼。
“杀死怪物!
“砍光它的头!”有人拨出腰刀挥舞着。
“一个都不剩!”
人群在瞬间变得亢奋!声音排山倒海地响起,士兵们纷纷高举起手中的长矛和刀剑,震耳的喊杀声久久在山谷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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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受伤后只往山谷逃了几十里后便盘下休息,反正胆小的人类也不敢进来,它已习惯。
这一回足足过了三天,它身上的烧伤才完全痊愈,怪物左思右想,出于对火的顾忌,最终放弃了马上报复的决定。看来得想别的法子了!这是它第一次害怕。
午后的阳光温暖了巨大的蛇身,相柳懒洋洋地醒了过来。
环顾四周,一片光秃秃的山,远处高耸的山峰已覆盖着白雪,那是相柳最讨厌的颜色。顺着山谷往外看,隐约间能看到山口上空的烟尘,相柳又想起几天前的情形。
“卑鄙!无耻!”一个头恶狠狠地骂到。
“求你了,能不能换换词,别总说这两个!”另一头有些不耐烦。
“无耻!卑鄙!”说完,那个头洋洋得意冲他翻了个白眼,遗憾的是场合不对,因而没能产生轰动效应。
“无耻的人类,毫无信用可言!居然放火!”脾气大的头颅想到火就生气。
“说点有用的吧!我现在就想吃东西,好几天没吃顿像样的饭了!”
“就是,就是,长虫崽子太难吃,我现在都不敢看自己的影子,看到弯又细的东西就想吐!”阴森的声音埋怨到。
“都怨你,当初不回来多好,现在可好,出不去了吧!”
“怎么怨上我了?”中间那个头独眼圆睁,“哪一次不是大伙儿一致同意后才行动的?”
“我们要团结、友爱、不要争吵、要学会推功揽过!”长音响起。
“我想吃肉,凉的肉、热的肉、只要能填饱肚子的肉都行!”
“该死的石砬子,食物忒少了!”
“就怨饕餮,饭量太大了,要不是他,这块地盘上的食物怎么会这么快就吃光!本来以为够吃上个三五年呢!”看来其中有一个头喜欢埋怨人。
“哎呦,这是哪个没良心的说的话!”饕餮立刻反击,“我吃得再多还不是吃到大伙共同的肚子里了,没有一口是我自己独享的!”
“我想吃肉,肥的肉、瘦的肉、只要能填饱肚子的肉都行!”
“哎呀,你能不能别念叨了,本来不饿,结果让你给念叨饿了!”
“要不我们真从旁边绕过去算了!”老谋深算的声音说。
“我不去,眼前有现成的路不走,偏走那些石砬子,我可不想被那些石头割掉蛇鳞,再说了,没看那边山顶都是雪吗,我怕被冻僵!”语速最快那个头马上表示反对。
“哈!你还有脸提这茬!”
“就是,就是,哪一次不是你指错路!”
“你还好意思说他,你不也一样吗?我敢说,上次要不是你瞎指挥,我们早就出去了!”
“哼!就是,我觉得还是沿着山谷走好,一出,一进,就两个方向,永远不会迷路!”
“可出口让该死的人类给堵死了!唉!”
“想走山路你们自己走,反正我不去!”中间那颗头也有些生气,“世上本来就八个方向,结果你们八个愣是指出十个来!”
“胡说!哪有十个方向?你刚说这世上一共才八个!”
“就是!就是!”
“切!”中间那个头翻了个白眼,“加上上山,下山!”
“嘿嘿!头儿太多了,方向就是容易混乱!”之前那头尴尬的笑到。
“嘘!嘘!你们听!好像有羊叫!”
“别胡扯了,该死的人类砌了那么高的石墙,羊怎么能过来,连我们都挡住了!”
“嘘!嘘!”
一阵清晰的羊叫声传来,相柳巨大的蛇身一震,随后,它竖起身体,瞪大了八对半眼睛望向远方!
“哈哈!真是羊群!一大群啊!”有两个头欢呼起来。
“伟大的相柳万岁!”
“伟大的将军外岁!”
“嘘!嘘!不对,不对!”老谋深算的声音说,“羊怎么能翻过那么高的石墙?不对,这是人类的圈套!”
“嗯,就是,就是!”
羊群越来越近,一股羊尿骚味随风飘过来!
“嗯,真香!”一个头闭着眼睛,黑色的蛇信子迎风舞动。
自从山口被堵住后,相柳已好久没像样的吃东西了,它那庞大的身躯已经有些吃不消。
“哼!就算是圈套又能如何!以相柳大人的实力来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圈套可言!只有那些弱小的人,才会顾忌什么圈套!”美味面前,饥饿的威力骤现,足以冲昏理智。
“就是!就是!就算是圈套,跳进去,然后再跳出来就是了!”
“嗯,在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徒劳!”中间那个头自负的说。
“万岁!伟大的相柳万岁!”
“万岁!伟大的......”
“行了!行了!我都有点等不及了!可真有你的!”
“哎呦,你们瞧啊,这么一大群呢,不光是羊,还有牛呢!”
众头眼睛纷纷露出贪婪的光,扭动蛇身将羊群围了起来。
“我的,都是我的!”中间那个头说。
滩羊的美味,让相柳近乎疯狂的进食,实在吃不下去后,它才停了下来。
原本就粗大的蛇身在吃饱后胀大了好几倍,挨着头的躯体以下,全都圆滚滚的,有的地方能清楚看到牛羊的轮廓。以至于它想盘成圆休息都没有成功,于是便随意的将头靠在山坡沉沉睡去。
相柳安静下来好久,骑兵才敢慢慢靠近,数百头牛羊,已经被吃掉了近一半。
先头骑兵到附近时,相柳还在熟睡,嘈杂的畜群掩盖了马蹄声,那是怪物的催眠曲!
一哲同另外几个弓箭手悄悄爬上靠近怪物头部的一处石堆上,几个人瞄准中间那颗头的右眼同时开弓。因为昨晚慕阿青嘱咐他们,怪物的伤能够复原,唯独中间那颗头不能,先前被图格沁扎瞎的左眼就是证明。
数支利箭同时命中目标,怪物大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八对眼睛惊恐地看着围拢过来的骑兵,然后气得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
“骗子!流氓!”
“啊!亮的刺眼!相柳大人看到一片光明!”
“啊!卑鄙的人类,竟…啊!”
众人不理会相柳的咒骂,在它骂的同时,所有士兵乱箭齐发,瞬间将怪物射成大号刺猬。
相柳想甩动蛇尾还击,但臃肿的蛇身却不听使唤,仅仅蠕动了几下,离开地面不到半尺便无力的垂下。
士兵见状士气大振,攻击更加猛烈,片刻后,那九颗恐怖的头颅无力的垂了下去,八双眼睛凶光也随之熄灭,中间头上的双眼更是被完全射爆不断涌出黑血。
停止射击后,慕阿青骑马来到几个头颅的面前,毕恭毕敬地对中间插满箭的那张脸说:“相柳大人,天下一切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