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康成私自出兵的消息后,蜿蜒永庆感觉天好像塌了下来。
震怒之余,永庆直接将康成额娘囚禁起来,随后将那个送信的丫头勒死。
熊包大都这样,对家里人心狠手辣而且还有种。
随后永庆连下两道急书令康成回兵,结果康成根本不予理睬,气得他除了捶胸顿足的大骂小祖宗外,再无计可施。
那些文官知道少主人此去必定闯祸,个个内心惶恐,有几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甚至连夜偷偷将家人送往圣鸦城。
虽说大部分武将一直以来始终都站在康成一边,支持反击北贼,但他们同时知道战争并非儿戏,发动前必须经过充分准备。康成如此草率出兵,几乎出乎所有人预料,尤其让大伙生气的是,斯日古楞和巴图两名老将竟然没有劝阻,反而同少主人通行,这在武将们看来简直有点儿荒唐。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所有武将都觉得自己多少有责任,这让大伙儿既担心又窝火。
整个黄旗堡都弥漫着一种紧张气氛。
当天,哥俩便将众文武召集到圆石殿商讨对策,文官们像扳回一局的赌徒,趾高气扬的乜斜着眼睛打量武将,一脸幸灾乐祸的意味。那些武将虽不服气,但终究感觉理亏,便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予理睬,全化身入了定的老和尚。
木仁和阿日善却不管那么多,遇到挑衅一律用相同方式回击。商议还没开始,两个阵营已呈现出剑拔弩张的阵势。
慕阿青首先向永庆建议,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目前只能静观局势发展,等有进一步的消息再说。同时应马上派人再去圣鸦城,找舒禄果阐明厉害关系,详细告知白旗屯的事,“而且,我觉得我们应该做最坏的打算!”慕阿青分析到。
“怎么打算?”话音刚落,文官常效茗便用诘问的口气发难,“难道你真打算同终北人开战不成?”
见他开了口,另外几个文官也随之七嘴八舌的向武将们开火,不停指责他们不懂得韬光养晦,只知道打,还刻薄地说,人之所以不同于动物,就是人有脑袋,懂得使用谋略,并不是什么事都靠打就能解决的。
“我觉得去不去圣鸦堡并不重要,派使者同黎酋长讲和才是当务之急,和为贵嘛!再说了,上次咱们派人去圣鸦堡,还不是连那个大族长的面都没见着!”韩发附和着常效茗说到,“同黎酋长说明少爷是私自行事,部族并不知情!”他知道永庆最爱听这话。
“多备些礼物,以最大限度地表示诚意,否则等他们找上门来,局势就不好控制了!”罗锅邓契不仅肢体残疾,精神更是永远没有挺直过,只要一提到动武打架他就罗锅的更厉害,头都要藏到胯下,但要是提到服软讲和,他立马起精神,武将们毫不掩饰的讥笑他,天生就是磕头作揖的材料。
“你们不如把蜿蜒河整个送给北贼好了!”虽然慕阿青懒得呈口舌之快,但木仁和阿日善却不干了。刚刚被这帮牙尖齿利的家伙挖苦了一顿,大伙一直憋着气,见慕阿青不说话后,两人不甘示弱的同文官争辩起来。
永庆哥俩一看双方又要开吵,差点给急哭。“我求求你们别吵了好不好!”永庆几乎用哀求的口气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心平气和的想想办法不行吗!”
商议了一顿也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案,哥俩最后决定做两手准备,两边的建议都听,先按照韩发所说做和事的打算,同时等待终北人的消息做最坏的准备。
坏消息从来都不会失约。
经过惴惴不安的几天等待,几十名惊魂未定的残余蜿蜒骑兵逃回黄旗堡,蜿蜒永庆苦着脸听完一名塔思哈的描述后,当场便瘫软在族长宝座上。
“完了!我活不成了!”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救醒,蜿蜒永庆长叹到。
小祖宗到底是闯出滔天大祸了!不仅搭上了小命,还葬送了两千骑兵,最要命的是,野兽被他给惹毛了,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这个冬天对永庆来说,实在过于寒冷而漫长。
但祸端已经降临,再怕也只能硬着头皮挺着,他是蜿蜒人的大族长,又是康成的阿玛,眼前的事,谁也替他扛不了。
蜿蜒永庆此刻算是彻底恨透这个族长的位置了,他甚至琢磨着等风波过去后,直接退位不干了,可仔细一想,自己若是退位,族长位子要传给谁呢?传给小祖宗吗?现在没有权利他都能惹出这么大的祸,要是真当上大族长,有了足够的权利,这祖宗还不得把天给捅个大窟窿出来!
一番苦思冥想,竟让永庆生出无限烦恼!
绍布带着蜿蜒河的官文奔赴圣鸦堡已有多日。临行前永庆拉着绍布的手语重心长的嘱托他,如果见不到舒禄果,就再去求见苏勒,必要的时候要装出一副可怜相,一定好好哀求苏大人帮忙游说终北人,只要终北人不动武力,其他的全好说。
在慕阿青的建议下,驻守蜿蜒河西部和南部的骑兵也先后被调回黄旗堡,武将们还建议加强边界地区的巡逻力度,永庆都一一照办,他如今完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总不能真像羊一样一声不吭的任人宰杀吧,再说了,就是羊被宰杀,死前还会挣扎一番呢。
最让哥俩没底的是不久前乌拉人的举动,岱钦撤走了北岗的全部驻军,将防守重点转移到黑水部方面,乌拉人一撤,在蜿蜒人和终北人之间,等于完全没有了屏障。
看这架势,如果苏勒的调停若起不到作用,就只能靠蜿蜒人自己应对终北人了,想起传说中无坚不摧的驯鹿大军,永庆直感觉腿发软,后背冒冷汗,虽然,即使发生战争也轮不到他上战场同敌人面对面厮杀。
哥俩每天守在圆石殿,以一种无比矛盾的心情地关注着事态发展,既盼着新消息传来,同时又害怕传来的消息不好。圆石殿青灰色的石壁似乎从四面八方向中间坍塌,压抑得永庆喘不上气来,他不停命令侍卫增加大殿里的油灯,最后将整个大厅映照得一片惨白。
常效茗和韩发忠心耿耿地陪伴在哥俩身旁,除了安慰,同时还不失时机地添油加醋说那些武将的坏话,说那些人坏了蜿蜒族的英名,公子的冒失举动都是那帮武将给挑唆的等等。
后来永福实在听烦了,直接将二人撵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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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逻兵发现康成的时候,他紧贴在驯鹿背上,双手还紧紧搂着鹿脖子以免掉下来,但脸已经冻得发黑,人也几乎失去了意识,幸亏从北面回来一路顺风,否则他根本无法活着离开雪原。
从外貌上巡逻兵无法断定康成的身份,但见对方这种惨状,知道一定是被终北人残害所致,便将他带到附近兵营救治。在弄清康成的身份后蜿蜒兵立即将康成送回黄旗堡。
对死里逃生的康成,永庆却心情复杂。康成造成的局面让他大为光火,甚至杀康成的心都有,可看到面目全非的儿子后,心里又难免有些心疼。
当得知康成脱身的经历后,蜿蜒永庆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蜿蜒永福却因康成死而复生喜极落泪,只要孩子活着回来就好,遭点罪算什么,永福一边安慰着永庆,一边连忙派人去请医师给康成看病。
只隔了一天,终北追兵便随后而至。
两名身穿兽皮的终北兵,旁若无人的走进圆石殿找永庆要人,期间因为殿前侍卫禁止他们带武器入内,双方差点当场动武。
终北人没有部落间官方往来的书面文书之类的东西,他们有事更习惯用口头传达。终北人见到永庆后并不行礼,要不是殿前武士手按佩剑挡在两人面前,这俩家伙几乎要走到宝座台上。
领头的终北人告诉蜿蜒永庆,康成(他称康成为“羊大人”)这次给终北部落造成巨大损失,“黎头儿说了,你们要么交出凶手,要么就赔偿终北人的损失。”
殿前的文武官员,偷瞄着两个终北兵心情复杂,文官们一方面心里十分忐忑,另一方面,看着对方滑稽的鼠尾辫又觉得好笑。
这是蜿蜒永庆第一次和终北人面对面,盯着近在咫尺的两名凶神恶煞的异族,永庆直感觉心跳加快,后背直冒冷汗。但想到这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身为一族之长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得太懦弱了,便强作镇定道:“请两位回去禀报黎酋长,你们说的那个人我们根本没见到!”看着台下一干武将,永庆语调渐趋平缓,“先前的事部落并不知情,何况,我们在白旗屯也有不小的损失,如果真是蜿蜒人给贵部造成的损失,我们一定会赔偿,但查明真相前,还劳烦两位代为转告!”
终北人并不买账,听永庆这么说,为首那人冷笑道:“人在哪儿想必族长大人心里清楚,白旗屯的事根本和终北人无关。我们办事向来不喜欢磨磨叽叽,黎头说了,这次我们的损失至少要一万金贝方能弥补,还有南六方的两千只牛羊!”其实,牛羊是这家伙临时加的码!
“你们最好在三天内凑齐,否则,黎头会率领五万驯鹿大军亲自来取。”另一个终北人直瞪瞪的盯着永庆道。
说罢,两个人大摇大摆离开圆石殿,临出门,为首的终北人回头轻蔑的看了眼那些武将,然后恶狠狠的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面对终北人的狮子大开口,永庆哥俩嚇得目瞪口呆,可那五万驯鹿大军着实把哥俩都吓到了。
别说五万驯鹿大军,就算两万也不是蜿蜒人能够抵挡的。以前有乌拉铁骑兵在边界驻守,可眼下让蜿蜒人怎么办?哥俩怎么琢磨都觉着北贼这次是冲着赶尽杀绝的方式来的!
刚刚这一幕哪是两个部落间的正常会见啊,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或是最后通牒。
众武将们更是被两个终北人气得群情激奋,要不是碍于在圆石殿,急性子的木仁当场就抽家伙开干了。
“大不了就干,宁可干死了,也不能让他们熊死!”阿日善情绪激动地对永庆说。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常效茗冷哼了一声:“当初你们要是多劝劝少主人,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开打?你们说的倒是容易,终北人的驯鹿大军你们能打得过吗?前些日子,一个相柳还不是靠苏大人帮忙才搞定的!”
“就是嘛,”韩发在一旁一唱一和,“金子没了可以再赚,牛羊到秋天自然又有了,可要是终北人要是真打进来了我们怎么办?”。
木仁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亮开嗓门同几位文官吵了起来,然而,永庆没有心情他们吵嘴架,连威胁带哀求地制止住众人,然后他回头看了看永福,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于是,哥俩同时看了看台下,又先后叹了口气,永庆无奈地说:“韩大人,你今晚回去收拾一下吧,准备去一趟速末屯!”
“小人遵命!”韩发一脸谄笑地双手作揖,转身后冲几个武将得意洋洋的扫了一眼,然后仰头挺胸,大踏步出了圆石殿。
众武将燃起的一腔怒火尚未来得及宣泄,听完这道命令后,顿时像膨胀的气球被扎了个洞,一下子全都瘪了。
木仁更是圆瞪着满布血丝的眼珠子直喘粗气,在他眼里,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红布,虽然自己被刺激得斗志爆棚,但怎奈脖子上拴着一根粗大的缰绳,让他寸步难移,他觉得这是最残酷的折磨。
第二天,韩发带着永庆的殷切期望领命而去,然而,数天后,他便一副狼狈相逃了回来,带去的随从也只剩下一半。
原来,他押送着赔款和牛羊到达速末屯后,黎冒东却当面变了卦,并一本正经地向韩发宣称,经过深思熟虑,终北部决定不要金子了,还是要凶手。
“对于死去的族人来说,只有抓到凶手才算讨回公道!”黎冒东假装的和颜悦色让韩发心里直发毛。
“麻烦韩大人回去禀告族长大人,过几天我去边界接人!”说罢,他用让人毛骨悚然的笑脸叮嘱手下,将韩大人‘平安’护送出速末屯。
事实证明,黎冒东并没撒谎,韩发一行人确实平安的离开速末屯。意外发生在离开速末屯后。
韩发一副哭腔地向永庆叙述:“我们刚离开速末屯半天,就让一队终北骑兵追上了,他们抢走了金子和牛羊不说,还杀了我们几个人!有个脸上纹着花纹的终北小头头说,黎头儿说不要,但他没说。”
面对接二连三的重击,永庆此时已经麻木得没有反应了,静静的听完韩发叙述,永庆半晌无言。吓得韩发小心翼翼地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族长,黎酋长的意思就是要少爷,他说只要交出少爷,就绝对不为难蜿蜒河!”
永庆两眼空洞,呆呆的看着韩发,等韩发说完他面无表情地问:“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我认为,”韩发谨慎地试探到,“我们是不是先答应黎酋长的要求,先稳住他们不出兵,然后再从长计议,我感觉将人交到他们手里,他们也不会把少爷咋样!”韩发说完赶紧低下头,暗中观察永庆的反应。
等了半天也没动静,他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永庆愣了一会并没说话,随后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现在永庆算是彻底绝望了,赞成武将开战,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底气,但此次听了文臣的话去讲和,却被终北人耍了一顿,不仅白白损失了一大笔金贝和牛羊不说,而北贼依旧苦苦相逼。
几个时辰前绍布也回来了,不出所料,这次还是没见到舒禄果,虽说苏勒满口答应派人去速末屯调和,但给永庆的感觉同上次一样,不过是敷衍应付而已。
损失些金银无非是有点心疼,可是儿子自己只有一个啊,但不交人,对方就会对蜿蜒部落发动全面进攻,若是将康成交出去,等于交出了蜿蜒族的未来。
不管自己怎么做,蜿蜒族最后似乎都难逃灭亡的命运。
当天夜深人静时刻,哥俩相约来到奉先殿,两人都有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感觉。部族最辉煌的岁月,蜿蜒骑兵在北疆的土地上纵横驰骋所向无敌。当时的蜿蜒部被北疆人尊称为“故蓝吉巳”(最强大的部落的意思),想到这永庆心中不由泛起阵阵感慨,难道蜿蜒族真的已经穷途末路,要亡在自己的手上了吗?
自己一直致力将蜿蜒河打造成礼仪之邦,对外从来都主张和为贵,可为何反而落到这步田地?
天光放亮的时候,蜿蜒永庆跪在祖宗牌位前喃喃说到:“如果牺牲一个人,能换来部落族人的平安,这也算是死有所值吧,希望祖宗们不要怪罪!”
永庆转过脸看看永福,发现永福已是满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