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外的一个山坡前,孤零零地座落着一家客栈。
中土的房屋,都是南向开门,但这家客栈正好相反,屋门却设在背阴一侧,向北正对着山坡。
时值深秋,天色已近黄昏,山坡上的树木叶子大半变红变黄,在夕阳的映照下满山遍野红黄交错,给人一种浓浓的异域情调。
客栈的烟囱正飘起袅袅青烟,为旅客平添一分离乡的惆怅。
回来客栈是中土版图上最北面的建筑,也是唯一不受长城庇护的中土房屋。
中土平坦笔直的官道,只修到长城关口前就打住了,连一寸都没舍得向长城外延伸。以至于从关口到客栈的区区几里道路,已变得格外坑洼不平。
虽然客栈正对着的山坡地势平缓,但一经翻越,中土的景物则被彻底阻隔。
据说,在走下山坡前,几乎所有人都会驻足回望。即将踏上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也许很多人从此将一去不回,那一刻,对故土的依依不舍之情言语难表,皆尽在这回首一望中。
为此,这个山坡被人称为“回首坡”,客栈顺理成章的被称作回来客栈。
回来客栈是大约一百年前,一位来此地等待丈夫的女人所开。
那女人的丈夫,揣着发财的梦想,随中土商队去北疆探险,但从此一去不返。
从北疆回来的人,有的说他死于扯龙谷,还有人说他葬身在黑水河。
虽然不知道哪种说法准确,但相同的结论是,女人的丈夫肯定死了,永远也不会再从回首坡那边回来。
但女人坚信丈夫还活着,她不信任何不幸消息,要不是没有商队愿意带一个女人同行,她早就亲赴北疆寻夫。
经过一段绝望的等待后,女人带着孩子来到回首坡,建起这家客栈。
起初,女人为客栈取名“盼归”。
客栈建成后,女人常常坐在窗前,望眼欲穿的遥望回首坡。
每逢有中土的商队北去,女人总是对商队的每个人都千叮万嘱,求他们帮忙打听丈夫的音信。
但每次,商队都带来让她绝望的消息,以至于后来,人们不再忍心告诉她实情。
如此等待了十几年后,最终,女人在忧郁中死去,直到临死前,她仍初心不改,坚信丈夫还在人世,她交代已长大成人的孩子,让他不要离开这里,一定要等到父亲平安归来。
孩子将母亲就安葬在回首坡前,他希望有朝一日父亲回来,能在第一眼就看到母亲,哪怕是母亲的墓碑。
后来这个孩子渐渐长大,再后来,他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始终牢记母亲的叮嘱,在他临死前,同样如此交代自己的孩子,要孩子代替自己继续守候。
到现在算来,如今客栈的主人已是女人曾孙子一辈了。
客栈门前,女人当年亲手种下的几棵钻天杨,早己长成参天大树,但女人的坟墓却早己湮没在荒草中,任由岁月遗弃!
时至今日,除了为北去的探险者提供食宿外,如今的客栈主人不再有别的祈求。或许他已经相信,自己的太爷爷,如今大约是真的死在北疆了。
回来客栈在前往北疆的探险者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因为这是探险者离开中土前,最后看到的中土建筑,除了冰冷的长城外,只有这家客栈泛着人间烟火。
而从北疆回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中土建筑也是它,因而,大家对它感到格外亲切。
另外,回来客栈还有一层特殊意义,从北疆回来的人,只要是见到这家客栈,就意味着安全了,说明自己已平安过了凶险的鸡冠山和万千岭,见到它,意味着马上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因而,许多人会情不自禁的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久而久之,“回来”成了这家客栈的名字。
秋季是中土商队去北疆淘金的黄金季节,中土人带着丝绸、瓷器等物品,去北疆换取珍贵的人参、鹿茸、貂皮等北疆特产。
虽说去往北疆的路万分险恶,充满变数,但丰厚的利润还是驱使人们每年都准时相约于此,很多人更是带着侥幸心理,抛妻别子,只为心中那一个飘渺的梦。
对于一些中土穷人来说,这不失为一步登天的最佳捷径,成功了,全家人都鸡犬升天,失败了,自己登天!
而一些穷光蛋从北疆回来后,立马摇身一变,富甲一方的故事,更是在中土广为流传。
有时候,人们总是需要些谎言来点缀人生,让生活看起来更加美好。虽然,我们明明知道那是假的。
去北疆探险的大商队已离去多日,客栈每到此时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几个因故耽误行程的冒险者不甘心的守候于此,期待遇到更多志同道合者,以便组成新的队伍结伴而行。
客栈门前的空地上,摆放着几张红松木桌椅,松木特有的椭圆形暗色疖子,点缀着浅黄桌面,显得古朴大方又有格调。
虽说这个季节,早晚已有些寒意,但大多旅客还是喜欢坐在外面,一面品茶一面欣赏这中土难见的风景。
今天尤其萧条,院子里总共不到十个人。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喝酒,他们不停的说笑着,谈论着各种奇闻异事。
从南疆的蚂蟥到北疆的草爬子,从三百年前北疆的人狼大战,再到今天的京城对低端贫民的野蛮驱赶,当然,还有北疆的妓*院和中土的青楼,几个人说得不亦乐乎。
畅谈到酣处,几人停下酒杯,将脑袋聚拢到一起,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着,时不时爆发一阵哄笑。
最终,话题回归到奔赴北疆的正题上。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嚷嚷,声称再等最后两天,两天后不管人多少都要动身,否则,在大雪阻断商路前就无法回来了!
“要是碰上传说中的北疆大烟儿炮,保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络腮胡子表情夸张的说完,自斟自饮了一杯。
众人七嘴八舌的随声附和着。
为了共同的目标,来自天南地北素不相识的人们,在这小小客栈同饮于一桌、推杯送盏,一个“利”字怎能道请其中原委。
在院子的角落,靠近木篱笆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两个和平常的探险者装束决然不同的客人。
其中是一名女人,年纪三十上下,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来是经过长途跋涉,腰间斜挂一把佩剑,隔着剑鞘仍透出萧萧杀气,仅此,足以断定是人间难得的宝器。
女子生的倒也端庄,一身素兰色紧身衣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姿,头上的淡粉色荷叶帕隐藏不住满头的乌黑秀发,略显丰腴的脸庞透着几分清秀,也带着一丝疲惫。
女子并不和其它旅客言语,似乎还刻意回避着大家,她一个人一边默默喝茶,一边望着回首坡,显得若有所思。
女人对面坐着一个小男孩,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坐在凳子上,小孩的双脚还无法够到地面。
小男孩长着胖嘟嘟的脸蛋,大大的脑袋,看起来很可爱,这怕是回来客栈的老板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在客栈遇见自己家以外的小孩儿。
老板心中很纳闷,难不成,这女人要带着小孩去北疆探险?女人独创北疆以经是破天荒了,要是再带着个不韵世事的孩子北上,恐怕是回来客栈自打建立以来第一次遇到。
小孩看上去很机灵,显然,小家伙对客栈的茶水没什么兴趣,大脑袋东张西望转动个不停。周遭景色大概是他在家里没见过的,眼神中满是新鲜和好奇。
客栈的大黄狗更是让他暗生欢喜,几次偷偷的唤那狗,但看见对面女人的严厉目光后,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向别处。
院子里的其他人,对这两个特殊旅客十分好奇,但看女子一脸冷若冰霜的神情,终究没人敢开口问个究竟。
客栈老板替他们添了两回茶水,女子只是微微点头称谢,没有说话。
日落西山的时候,女子默默付了茶水钱,领着男孩儿回了房间,只剩下那几个旅客七嘴八舌的猜测着两人的身份,再做出若干种推测,又逐一被他人推翻。
最终,众人三三两两的各自回屋休息,为即将开始的旅途做最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