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上链子得(读dei三声)劲儿吗?”丘力居露出满口黄牙咧嘴笑着问,“说起来你蛤蛄琭也是个战士,咋这么几天就让人家给驯化了?”他故做不解到。
话音刚落,他身后几个兄弟便齐声哄笑起来,每当丘力居说一句俏皮嗑他们都会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的头领打气儿,况且,“驯化!”这个词确实听起来很新鲜。
“卧操,咱们丘头也学会整词儿了!”一名副手夸张的边怪笑边捂着肚子,胯下的驯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驮着他不知所措的原地转了个圈。
蛤蛄琭强压怒火,忍着没立刻发作,要不是刚才黎冒东强调了好几遍,他早就抽刀子冲过去,哪有功夫啰嗦这些没用的。挑战酋长只有两个结果,成为新酋长,或是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在终北部,千百年来始终没改变过。如同公鹿挑战头鹿,成功了,则取代头鹿,失败则会被鹿群驱逐,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但黎冒东今天却坚持要给对方改正的机会,说要不管用再来硬的不迟。
看蛤蛄琭不服气,黎冒东解释说:要施展大抱负,就必须有包容的胸怀!蛤蛄琭知道这肯定又是那两个蜿蜒文官出的馊主意,但直到现在也想不通二者究竟有什么联系。尤其是包容的胸怀,“不知道自己速末屯的那几个老相好的胸怀算不算包容,反正大这一点肯定符合!”他在心里不满的嘀咕。
自从重用了那几个投降的文官后,黎冒东变了很多,嘴里时不时就蹦出来几个新鲜词儿。除了包容外,他还频频告诫下属,以后做事要先礼后兵,说这样才能看起来正统,才能干成大事。
当时让一干人全都蒙圈了,“先礼后兵?,难到是说以后再相中对方的东西,要先和人家和颜悦色的要,如果不给再抢吗?”
有人差点儿给气乐了,“脑袋八成让门框夹了才能说出这话来!如果一要人家就给,那咱们还他妈带刀出来干哈!”
没人敢当面反驳,就连蛤蛄琭也是在离开圆石殿后才骂到:“这他妈才住进羊圈,咋还他妈学上吃草了呢!”蛤蛄琭不骂人不说话。
虽然这次进攻蜿蜒人战果辉煌,但大伙儿心里都特别窝囊,感觉还不如以前那种小打小闹的抢劫来得开心!
尤其搬进圆石殿后,黎头儿竟下令不许再像从前那样随便杀人放火,后来连骑羊也不让再公开进行了。
并亲自下令处死了几名不听命令当街骑蜿蜒母羊的终北兄弟。以往终北人再怎么内斗,从不会因为异族对自己人下手,这是头一回,尤其还是为了羊人的娘们儿。
此事让许多终北人觉得心寒。甚至有人怀疑黎头儿是不是被羊大人施了巫术,要不做事怎么越来越出格呢!
私下里,大伙都管那个石头房子叫羊圈,圆石殿看起来虽然比速末屯的地堡气派敞亮,但人一旦坐上那个高台便会丧失锐气,意志也变得薄弱,仿佛靺鞨雪原的坚冰,靠近壁炉后慢慢融化。
这段时间,黎冒东身边的几名副将都憋了一肚子气,本以为这次能痛快的大干一场,结果蜿蜒人完蛋后黎大酋长突然变得规矩多多,这不行,那不行,连许多终北传统的东西都给禁止了。
所以,当听到去东部牧场平叛的消息后,大伙一窝蜂的纷纷要求同来,这几天众人将气儿全撒到那几个造反的血部族身上了。今天蛤蛄琭一马当先要打头阵,他耐着性子刚劝了丘力居几句,结果被对方连挖苦带骂。蛤蛄琭自打出娘胎都没劝过人,他只对武力教化轻车熟路,等对方笑够了,他决定换自己擅长的方式劝,这一刻他似乎突然明白什么叫先礼后兵了。
“昨天托津大爷也这么骂我来着,”蛤蛄琭用一种和老友叙旧的口气回复丘力居说,“不过,这会儿,他正在木杆上挂着呐!噢,是他的老二在木杆上挂着,他在下面看,以前都是从上边看哦。”
蛤蛄琭说完,他身后几个兄弟用同样的方式回敬了对方。
果然,丘力居闻言收起轻薄表情,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蛤蛄琭来。托津是丘力居的朋友,黑乎乎的面膛,生得人高马大,在靺鞨雪原人称“塔头”。直到现在,丘力居也没见过比托津还高的人,几天前,就是他俩商量好的一起对蜿蜒人下手,“那帮狗懒子就知道占便宜捡现成的!”托津一直这么称呼乌拉人。听蛤蛄琭这么说,复仇的火焰从丘力居心头燃起。
见对方突然不说话了,蛤蛄琭瞬间心情变好,“咋不咋呼了?”他笑嘻嘻到,“你要是现在跪下来求我,备不住一会儿我不割(读音ga 就是割的意思)你老二,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你老二肯定赶不上托津的大!”蛤蛄琭越说兴致越高涨。
丘力居终于忍不住了,他气得大吼一声,然后从腰间抽出弯刀,用刀背回手砸在胯下驯鹿的后屁股上,驯鹿嘶鸣一声向蛤蛄琭冲过来。
蛤蛄琭早有准备,立刻抽出弯刀迎战,伴随着清脆的金属相撞声两人转眼间缠斗在一块儿,刀绞着刀,鹿逐着鹿。
双方的手下都饶有兴致的站在各自阵营观战,谁也不会上前帮忙,在终北族,这种本族人间的对决关系到双方的尊严,任何人不得插手,如果有人帮忙即便赢了也不光彩,在终北人眼中算是最不讲究的行为,会遭到所有族人的唾弃,圣洁的雪神只保佑最勇敢的战士!
黎冒东领着人马就在不远处坐镇,眼看两人到底还是动了手,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只用了几天功夫便彻底打垮蜿蜒部,连蜿蜒族长都自杀身亡,这绝对算史无前例的大胜利。但胜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麻烦却接踵而至,一桩接着一桩,搞得他焦头烂额。
正式入主圆石殿后,在那几位投降文官的帮助下,黎冒东总算知道了还有作战计划书这东西,听几个人分析得条条是道儿,黎冒东甚至有点儿后悔杀常效茗了。
局势稳定后,在那几名文官的建议下,黎冒东开始推行新政,如今地盘翻了一倍,他再不是雪原上的野人王了,新领地必须要有新规矩,再像从前那样乱糟糟的可不行。
其实,这是他出发前就设想过的,而当时没人能帮他制定出来这么详细的规则。
没成想,新政刚一实施便立刻遭到族人的反对。
虽然最忠实的几个手下没当面说,但黎冒东从他们的眼神中咂摸出了不满。而且,黎冒东不止一次听见族人在背后议论,有些话非常难听,黎冒东还为此宰了几个人。
“咱们天生就他妈当贼的料,非得整这洋式儿的,学他妈什么正统!”有族人自嘲到,“羊大人们的这一套什么时候到成了正统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跟着出来了,本来说出来猎羊的,没成想整到最后自已他妈成了羊!”
黎冒东同蛤蛄琭也差点翻脸。
那天蛤蛄琭同几个兄弟刚喝完酒,在街上迎面遇到罗锅邓锲和冯大眼珠子,见到两个蜿蜒文官,蛤蛄琭立刻来了脾气,借着酒劲儿,他上前抓住两人就是一顿猛削,口口声声要帮邓锲把罗锅给掰直了。
要不是黎冒东闻讯赶来,估计蛤蛄琭就把两人当街给打死了。
“就是这帮狗懒子瞎杵咕的!”蛤蛄琭见杀不了那俩人,疯狂的骂到。
“以后你要是再敢为难两位大人,我绝不客气!”在蛤蛄琭印象中,这是黎冒东第一次和他这么说话。
“黎头儿,你啥都听这俩狗懒子的,”蛤蛄琭一点悔意都没有,“他俩根本不杵咕好事,咱们终北部早晚毁在这些人手里!”
黎冒东却不这么认为,反而越来越发现几位文官的重要性,他最近得出一个结论,这么多年来,终北人始终被人嘲笑瞧不起,归根到底,就是因为缺少这样有学问的人!几位文官虽说是蜿蜒人,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对自己忠心耿耿,不断出谋划策,有些并已取得显著效果。
禁止手下随意烧杀抢掠就是两位文官的建议,而且现在已初见成效,刚攻陷黄旗堡时,黎冒东还是依照惯例让属下进行洗劫,那几天,蜿蜒人见到终北人像遇见恶魔一样,尖叫着四处躲藏,一些有血性的蜿蜒男人则躲在暗处放冷箭,给终北人造成不小的伤亡。
在圆石殿的石墙上,有一天赫然被蜿蜒人用白颜料写上“黎冒脓”三个大字,被人传为笑柄。
“不能把羊赶尽杀绝了,那样只是一时痛快,但以后就没肉可吃了。做事要有长远目光,让羊能安心吃草,狼才长久有肉吃!”邓锲冒着被杀的风险向黎冒东谏言到。
“以前那么干,因为那不是酋长的地盘,但现在不同,难道酋长还打算回速末屯吗?”冯大眼珠子也跟着说。
其实黎冒东以前也听过这样的话,但现在这番话似乎更具说服力。
如今黄旗堡正逐步恢复秩序,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这更加坚定了黎冒东推行新政的决心。
在靺鞨雪原时,黎冒东一向藐视各种规矩框框,但现在不同,现在是他给别人制定规矩。
还有二格格,终北部的胜利不仅没能赢得她的赞扬,反而迎来更刻薄的嘲讽。
主仆二人在屋里经常一唱一和的嘲笑终北人是“一群土鳖!”还说小丑永远登不了“大雅之堂!”之类的话等等。
黎冒东觉得,二格格和丫鬟就是故意让自己听到她俩的对话。
有一次二格格和丫鬟说着说着一起大笑起来,那是黎冒东第一次听见二格格笑,但他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如今的二格格对黎冒东来说简直成了一块儿烫手的山芋,扔掉可惜,拿着却难受。
强行上车或者干脆杀了她,只能证明自己的彻底失败。而且,真正的终北爷们一般不和女人来劲(俘虏除外)那样会遭他人耻笑,但目前看来,若想赢得对方的尊重,短期内肯定没戏。二格格的反应,让黎冒东在大胜蜿蜒人之际,再度产生一种挫败感,他活到现在这种感觉一共只有两次,都是二格格给的,
“看来征服女人,有时候真就比征服敌人来得麻烦!”
推行新政受挫,二格格也没搞定,黎冒东烦闷不已,没想到麻烦事还在后头,很快,驯鹿大军在推进中陆续出现状况。
首先是殿后的几个血部族,他们见沿途的蜿蜒地盘儿被分光了非常恼火,情急之下直接袭击了临近乌拉人占领下的牧场。
狼逮羊难道还会在乎主人是谁吗!看主人脸的那是狗,而狼想吃啥就吃啥。
舒禄果照会圆石殿后,黎冒东传达了第一道酋长令,责令那几个血部族立即将牧场归还对方,并警告其他血部族,如再谁敢冒犯乌拉人,部族头头一律死罪。
邓锲帮他制定的作战计划书写的很明确,不能树敌过多,要逐一击破。这点和黎冒东之前的打算不谋而合,何况眼下连蜿蜒人的领地都没全部占领,更是不能轻举妄动。
命令传达下去只平静了几天,后因两个部族头头想尝尝乌拉人的滩羊肉,结果又同对方发生冲突。
有一个开头的,其余的自然群起效仿,边界地带又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血部族之间也开始发生内讧,为了一块油水多的地盘,好几个血部族打得不亦乐乎。
不仅是部族之间,同一部族内部也频现流血事件。
其实这种传统由来已久,在靺鞨雪原时,抢劫对终北人来说简直算家常便饭。问题是雪原值得争抢拼命的东西不多,可眼下不同,打败蜿蜒人后,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战利品,成群的牛羊,成队的女人,以及蜿蜒人家中各种从没见过的稀罕物件。
终北兵简直看得眼花缭乱,好像一个穷光蛋,一下子掉进了中土天子的金库,环顾四周,全是金银宝贝,看见啥都好,看见啥都想要,为了抢夺同一件战利品而发生的决斗,在每个部族内不停发生。
结果可笑又可悲,两个闹得最凶的血部族,死在争抢战利品中的人数,竟比进攻蜿蜒部时的战死者还多。
二格格听到消息,同丫鬟又是一顿无情的嘲讽。
之前黎冒东对这种内部纷争从不干预,但眼下不同,眼看着这种内斗已影响了计划的实施,长此下去必将带来灾难。于是他连发酋长令进行制止,但收效甚微。
野兽一旦出了笼子,想控制就困难了。
黎冒东知道再不出手不行了,这里不是靺鞨雪原,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对手。东边是强大的乌拉人,南边是神秘的黑水部,如果犯了众怒,几个部落联合起来围攻终北部那可是大问题。
控制兽群,需要一个兽性十足的头领,黎冒东立刻带领手下,前去平叛,离黄旗堡最近的作乱血部族不幸成为出气筒儿,黎冒东手段残忍,将那个血部族的叛乱分子屠戮殆尽。
黎冒东身边的兄弟一看像满血复活一样来了精神,在他们看来,这才是他们的黎头儿,那个熟悉的生猛酋长,总算恢复正常了。
丘力部是作乱部族中实力较强的一个,丘力居早对黎冒东心生不满,凭借部族实力,他根本不买蛤蛄琭的账,直言黎冒东如今已不配再统领终北部,自己才是合适的酋长人选。并当众嘲笑到:“不知道咱们黎头到底被那娘们儿捅哪了?我怎么感觉是捅他老二上了呢!”
蛤蛄琭是终北部公认的第一勇士,但丘力居也不是吃素的,两人弯刀往来对决,一直杀了将近两个时辰竟没分出高低。后又打了近一个时辰,丘力居因坐骑体力不支封挡慢了一拍儿,结果被蛤蛄琭得手割断咽喉。
丘力居被杀后,黎冒东一反常态的没追究其他人责任,而是运用刚学到的怀柔术对丘力余众进行恩威并施的教导,并重新任命了一名丘力族人当新头领。
丘力部余众对此感恩戴德,表示以后定会遵从酋长命令。
蛤蛄琭虽然赢了决斗却满腹怨气,因为他想宰了丘力居那名嘲笑自己的属下时被黎冒东厉声制止了,气得他跨上驯鹿一个人回了黄旗堡。
得到汇报,黎冒东只是呵呵一笑,什么也没说。
黄昏的时候,军务官到大帐向酋长进行每天的军务汇报。
“王油坊的朴虎部同韩山部因为抢夺牧场发生冲突,”军务官念到,“三站的牛山部和联合屯的凤山部、胡桥部因为几十名月氏女人大打出手,还有建邺部、大林子部、二合营部因为蓝旗营的滩羊火拼,已死伤了上百兄弟……”
够了!没等军务官说完,黎冒东大吼一声,“妈的,怪不得人家叫咱们土鳖!”黎冒东咬牙切齿到。
“酋长,还有……”军务官怯生生的说。
“我说够了!”黎冒东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是马胡子!”军务官小声到。
听到这几个字黎冒东收敛了火气,示意军务官说下去。
“马胡子让人送回来了,”军务官说,“现在黄旗堡等酋长!”
“送回来了?”黎冒东没听懂军务官的意思,“在黄旗堡?让他来这见我!”黎冒东想起对方报告中提到的几个血部族。
“酋长,恐怕马胡子,来不了了!”军务官鼓足勇气抬起头,眼神竭力躲避着黎冒东咄咄逼人的目光。
“他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