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玄玄把少乙带到了仓库,这里有还没分配的过冬的粮食。玄玄指着五谷堆旁边的几个小罐子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少乙疑惑的凑近看了一眼罐子的里面,不解道“这不就是五谷吗?”
玄玄摇了摇头,笑道“这是种子。”
少乙问“什么是种子?”
玄玄道“种子就是开始,一切的开始。”他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藤筐道“背上,跟我走。”
少乙没有问为什么,很干脆的背上筐,只是当他看到筐里的东西的时候,还是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因为那竟然是一筐果核,赤香果的果核。
少乙一边走一边问“哪里来的?”
玄玄得意道“跟人换的。用吃的换果核,很快就换来了。”然后在一阵肚子的“咕咕”声中,尴尬的笑了笑。
少乙奇怪道“你要果核干什么?”
玄玄说“种呀。赤香果制作的圣液味道是最好的,如果成功了,我们就有数不完的赤香果和圣液了。”
少乙有些质疑这个想法,问道“能成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玄玄的脚步加快了些,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少乙也只好跟了上去。
玄玄找的地方,是一大块平整的土地,就在部落的西北方,从这里就可以远远的看见部落的样子。
“开始吧。”玄玄说着解下腰间别着的一把骨锥,一下下的在土地上刨了一个坑,然后拿起一个果核放进去,小心的盖上一层土。
少乙学着玄玄的样子开始一个坑一个坑的埋下赤香果的种子。
“有一天,这里会长出一片树林,树上挂满了红色的果子。”玄玄喘着粗气,豪情万丈的指着面前的一无所有的土地说道。
少乙有些相信了,因为刚刚被他们种下去的,是种子,是开始,是希望。
少乙并不知道什么是希望,玄玄大概也不知道。可这并不重要,有些事情在人类能够理解之前,就早已经存在了。
……
第三天,千死了。
千是病死的,异常突如其来的疾病带走了他的性命。玄玄用一种植物放在石锅里熬煮,然后喂千喝下去,可是这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千还是死去了。
玄玄拍了拍少乙的肩膀,说“看来他真的是神的使者,现在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所以回到了神的身边。”
少乙问“你刚才给他喝的是什么?”
玄玄说“那是荼,一种又苦又涩的植物,死神讨厌这种味道,所以有时会放过病人,但不是每次都行。”
……
第四天,玄玄问少乙“你饿不饿?”
少乙想了半天,不解道“什么叫不饿?”
玄玄笑了,神秘的说“你跟我来。”
两个人在西山脚下的一处林子停下来,玄玄指着稍远处一棵树的上方道“你看。”少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见了一个硕大的蜂巢。
少乙瞪着眼大叫道“你疯了?会死的。”
玄玄从腰间解下从刚才起就一直挂着的陶罐,笑道“没事,看我的。”说着打开陶罐的塞子,把里面的黑色膏状物涂抹了全身,然后又给少乙抹了一通,随即就在少乙担忧的目光中,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树干,用骨刀割下了三分之二个蜂巢。
而那些野蜂,竟然就这么无视了这两个窃贼……
“为什么不全都割掉?”少乙一边掰下一块蜂巢大口吃着,一边问道。
玄玄闭着眼睛,品尝蜜糖的甘甜,半天才缓缓的说道“十五岁成为祭祀那年,我和离一起到圣河边朝拜,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这个蜂巢,到今天已经二十七年了,如果全都割掉了,就不会再有了。”
“所以这些是留给离的吗?”少乙指着面前一大一小两块被玄玄特地切割下来的蜂巢问道。
玄玄指着那块小一些的说“只有这块是给你爹的,谁让他不愿意来呢?”
少乙指着那块大的道“那这个呢?”
玄玄神秘的笑了,他说“那天我和你说赤香果制作的圣液是最美味的,其实……我说错了。”
少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你给我们身上涂抹的是什么?”
玄玄犹豫了一下说“是斑狼的粪便。”
少乙突然就知道为什么离不愿意来了……
秋天很快过去了,死神如约而至,这一年的冬天很冷,也比以往漫长了些。
人们卷缩在帐篷里,点着火堆,披着厚厚的兽皮,瑟瑟发抖。很多人挤进同一个帐篷,这样既节约木柴,又能抱团取暖。
离不喜欢和人挤帐篷,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其实以前的冬天,他、乙女、玄玄和沐,都是在一个帐篷里的,可是现在乙女走了,沐嫁去了皇城,玄玄和少乙两人待在玄玄自己的帐篷里,就连白天都很少出来透透气。
女人兴奋的喘息声和男人低沉的嘶吼声,透过厚实的兽皮,隐约传入了离的耳中,却显得这夜更静了。
离只是静静的坐着,他对于冬天无能为力。
昨天下雪了,离去了自己制作的陷阱中收获猎物,他欣喜的发现自己挖的深坑之中,在白雪的覆盖下,隐约是一只巨大的斑狼。
斑狼是从这个坑里掉下去的,摔断了腿,一夜突如其来的风雪已经让它奄奄一息。离看了看斑狼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拔出腰间的骨刺顺着绳索下到了深坑的底部。他跪在斑狼面前,喃喃的对着死神祈祷。
他说“伟大的神灵死亡,我亲手将这只斑狼的灵魂献给你,请你予以我在这个冬天生存的权利。”然后他就把骨刺,刺进了斑狼的心脏。
另离想不到的是,当他翻动斑狼尸体的时候,在狼腹之下发现了两只正在吃奶的小狼。它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刚刚死去了,还在拼命的吮吸着母狼的母乳。
看来是一头饥饿的怀孕的母狼,在野外寻找食物的时候,掉进了这个陷阱,就在这个陷阱里生下了两只小狼。很快离就证实了这个猜测,因为她抛开狼腹的时候,里面还有一只已经死去的小狼。
离将两只小狼抱了回来,现在它们就在火堆旁边一块柔软的兽皮上面睡着了,那是它们母亲的皮毛。
整个冬天,少乙都猫在玄玄的帐篷里,和玄玄讨论各种问题。他们从如何用步伐丈量土地,讲到如何掌握圣河的汛期,再到天上的星星,以及远古的传说……
这一天,漫天的风雪之中走来了一个男人,他刚好遇到了走出帐篷撒尿的夸,他和夸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晕了过去。
夸就在雪地里奔跑起来……
这一天,夸飞奔着跑遍了部落的每一个角落,告知了部落中每一个人一个好消息,沐有孩子了,是个男孩儿,母子安康。
连日来的风雪也被这个好消息冲散了,人们走出帐篷,在部落的祭坛上点起了熊熊的篝火,拿出家中储存的食物摆在祭坛周围,一边吃一边笑一边跳。
一条远在皇城的新生命,给这个冬天带来了一些欢乐。
玄玄已经喝多了圣液,手舞足蹈的大声和神灵对话。他高声的问神灵“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去哪里?”然后他身子一歪,摔在地上睡着了。
少乙和几个年轻人把玄玄扶着回到了帐篷,他坐在鼾声大做的玄玄身旁,烤着暖烘烘的火堆,想着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姐姐。
夸坐在祭坛广场的角落里,借着火光捻动着一串狼牙发呆。这串狼牙曾经是离的,后来他送给了乙女,沐出生之后,乙女就将这串狼牙送给了沐。
出嫁前一晚,在夸的帐篷里,沐亲手将这串狼牙,套在了夸的脖子上……
离呢?他悄悄的避开了人群,一个人回到了帐篷,把手里的火把插在地上的一个洞里,那是专门用来插火把的,是很多年前玄玄从高阳带回来的伟大发明。
随后他侧躺在那张自己睡了很多年的兽皮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火把的火焰。
他想“乙女,这一定是你干的吧?谢谢你。”他又想“乙女,我想你了。”
……
白狐部落的族长离,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四十二年的生命。
人们知道,离是去找他的乙女了,这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整个部落的人都痛哭不止,最难过的不是少乙,而是玄玄,他们又一次感受到了别离的痛苦。
那天玄玄去了圣河岸边,那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用憨憨的语气和另一个年轻人说,我要让白狐成为一个大部落。
那天他还去了蜂巢林下,恍惚间看到了两个光屁股的年轻人,一边盯着蜂巢流着口水,一边互相往对方身上涂抹斑狼的粪便。
那天,他走遍了白狐部落的每一个角落……
玄玄把部落的人召集到一起,宣布夸成为下一任族长。然后他又说,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就让少乙做白狐的祭祀。
他把少乙叫到跟前,递给了他一个皮囊,他说“这是圣液,喝了之后,你就是真正的祭祀了。”
少乙接过皮囊,看着玄玄,悲伤的问道“玄玄,连你也要死了吗?”
玄玄面带淡然的微笑,他摸着少乙的头道“这是很平常的事情,辛苦你了。”然后他俯下头,在少乙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些什么,少乙惊讶的长大了嘴。
那天晚上,玄玄喝光了所有珍藏的圣液,有人听到了他最后与神的对话,他说“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去向哪里?”
少乙拿起了祭祀的权杖,夸成为了新的族长。
这一年少乙十岁,夸二十五岁。两个人一起站在了圣河岸边,对着已经冰封的圣河叩拜。
少乙说“夸,白狐就拜托了。”
夸惊讶的问“你呢?”
少乙说“玄玄说,让我一定要去外面看看。”
夸不解道“为什么非要去外面看看?外面有什么?”
少乙说“不知道,我也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夸愣住了,他想了很久才再次问道“既然一无所知,为什么还要去?”
少乙笑了,他拍了拍夸的肩膀道“会知道的。”
“哎?”夸没明白少乙想说什么,只好有些沮丧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春天。”少乙紧了紧身上的兽皮。
(序章-白狐部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