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而下。
叶白在店里向外望去，只觉得视野之中一片模糊。树、房屋、街道、招牌、路灯……所有的一切都被蒙在了一层墨色的迷雾之中，行人撑着伞在暴雨中举步维艰，不出十米就已经无法被看清。
仿佛人间蒸发。
他抿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感觉着口中的苦涩，有些疲乏地坐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壁钟，已经快十一点了，这雨还是没有半点收敛的趋势，叶白被完全困在了这里。
方才与李叔结束对话后，叶白又连续找到了后厨的刘姨、服务员小方以及在场的各个熟客，问了同样的问题——“李思云在哪里？”
而他们的反应同出一辙，“那是谁？”
看着他们茫然的神情，叶白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没有继续追问。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他看得出来那神情绝非作伪——尽管他们三天前还在这里逗弄过小狐狸，可是现在确确实实已经记不得李思云这个人了。
“不。用‘记’这个字眼并不准确，因为消失的不是记忆——不仅仅是记忆。”
当叶白意识到李思云可能被所有人都遗忘的时候，他环顾四周，开始认真仔细地搜索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怕的事实——有关于李思云的痕迹全部消失了！
在靠近厨房入口的那面墙上，本该挂着四件备用制服，可现在只剩下了三件，只剩下一个单独的银色挂钩。
旁边橱柜上第个二格里，本该有着一本写了一半的粉色笔记本，上面贴着小狐狸的贴纸，现在消失不见了。
休息室的床上，本该放着一只名叫“妮妮”的玩偶小熊，那是思云很小时候就有的一只手工玩偶，据说是她自己做的，不知神隐何处。
前台桌面上，李叔身前，叶白与李思云一个月前一起去城北购物中心购买的招财猫，也不翼而飞。
到哪里都找不到李思云曾经在这间小店存在过的痕迹。
“不，不仅是这间小店。恐怕思云在整个世界的痕迹都被某样怪物给吞噬掉了。“叶白用力握紧了茶杯，感受着玻璃杯壁的纹理在掌心蔓延。这冰冷而略带刺痛的触感，提醒他这就是现实世界，而不是一场荒诞而虚无的梦。
他试图打电话给李思云的手机，但收到的却是冷冰冰的“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转而询问同一社团的高二学妹，师妹疑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小白师兄，我们社团的名册上没有这个人呀。”
点开手机APP，在各个微信群的聊天记录中，李思云的发言全都消失不见，而最让叶白不寒而栗的是，虽然群聊对话的历史记录中少了李思云的存在，可是那聊天内容看起来竟然没有丝毫的不妥。
这该是多么全知全能的怪物啊？不仅抹去了李思云的痕迹，还修正了可能导致的不和谐之处。
明明是少了一个大活人，可就像是大海蒸发了某一粒水滴，掀不起半点涟漪，大海依旧波涛汹涌，可是没有人会在意一滴水的消失。少女唯一曾经活过的证据只存在于叶白的脑海中，这让他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无力的同时，叶白感觉到了那掩盖不住的恶意。到底是怎样的仇恨才会将一位高中生少女的所有存在痕迹都抹除得一干二净？
……
……
“是你吞掉了小狐狸的痕迹么？”叶白看向窗外，声音冰冷。
黑色的怪物依旧沉默地站立在大雨中。
它已经没有在哭了。刚才李叔话音刚落，叶白悚然地看到了那黑影居然流下了眼泪，黑色的液体从它大概是眼睛的位置，向下流淌，最后在它大概是腹部的位置，又钻入了它的体内。
那落泪的画面一点也不唯美，只让人毛骨悚然、浑身不适，就像是看到了白色的蛆虫在腐烂的死鱼尸体里钻进钻出。
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流泪的画面只是一瞬间，黑影紧接着就恢复了那石头般的状态，沉默地注视着叶白。
叶白死死地盯着它，低沉的声音从牙缝中蹦出，带着铁锈般的血味，“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你是来杀我的，那就来啊！为什么要扯上思云。”
来自于上一世的惨痛回忆本该早就被埋葬在废土中，此刻却再次浮上叶白心头，与眼前这怪异荒诞的一幕完美重叠，让他呼吸急促，舌尖隐隐有鲜血的幻觉开始蔓延。
“冷静、冷静、冷静——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我只想要当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而已。”
他闭上眼睛，努力放空大脑、调整呼吸，试图让心态平稳下来。
铛——
铁质托盘与桌面相撞的声音惊醒了叶白。
“小白，你没事吧？”叶白睁开眼睛，看到说话的人是云云小店唯一的服务员方远。他一米七出头，是个皮肤黝黑、很爱笑的人，大概二十五六岁。据叶白所知，小方高中就辍学了，是李叔乡下的远方亲戚介绍过来的，在好些年前就已经在这个店里打工了。
方远……方远会是凶手么？不，不可能。他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各种杂念在叶白脑海中回荡，他深呼吸，努力将体内那股燥热吐了出去，勉强笑道，“没事——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不过你刚才一副犯了烟瘾的样子。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他笑着指了指叶白的手。
叶白一愣，这才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开始把玩起那香烟模样的巧克力糖，香烟在他指尖翻飞跳跃，灵活得像是一只狐狸。他盯着那香烟糖，眼神几次闪烁，流露出了明显的犹豫和动摇，最终像是下了什么极其艰难的决定，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食指与中指夹住香烟，没有将糖收起来，而是探向了唇部。
“这只是糖而已。”叶白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叼住了那只烟。
当香烟滤嘴被上下唇瓣夹住的一瞬间，叶白变得截然不同，隐隐进入了上一世末世中的临敌状态——那是令敌人和队友都为之畏惧的叶白。
仿佛被一盆冷水迎头泼下，他脸上残留的焦虑一瞬间被淡然的神情洗去，他的眼神变得波澜不惊，可并不柔软，反倒像是寒冬腊月中被冰封的镜湖。
镜面澄澈干净地倒映着蓝天白云，但冰面之下暗流涌动，冰冷刺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