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时针与分针重合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被掰断的声音，十分清脆。
叶白看向墙上的钟表，俨然已经五点了。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要去接阮凛放学了。
他看向窗外，那连绵的大雨持续了一个下午。此时此刻，似乎终于开始觉得疲乏，雨势明显放轻。
他打开手机屏幕，李叔依旧没有回信。
在这一个下午里，他不知道打给李叔多少次电话、发多了多少条短信，但都是石沉大海。密集的雨滴声敲在叶白的心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正在愈演愈烈。
不仅仅是李叔是否出了意外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叶白开始有不好的预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死神所迫近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思云是否此时此刻也被绑在了铁轨上？
叶白更不敢去想的一个问题是……她是否还活着？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让叶白从沉思中惊醒。他看向小店的正门，正看到浑身湿透的李叔，踉跄着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李叔！”叶白赶紧走上前去，扶住了李叔。入手之处皆是湿润，李叔像是整个人都被泡在了泥潭中，没有一处是干燥的。他的双手、双脚全都是褐色的泥土，衣服上更是东一块、西一块，还在滴滴答答地向下滴落着泥水。
这个下午，李叔到底是去了哪里。叶白在他出门前递到他手中的雨伞，也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此时此刻也不在他手中了。
叶白忙让李叔坐在椅子上，给他递了毛巾和热水。他还来不及问出李叔怎么弄得这般狼狈，当看到他那形容枯槁的脸，顿时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李叔像是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下子迈入了七十岁的年龄段，那种苍老感的背后俨然带着隐藏不住的死气。
他伸出指缝中塞满污渍的双手，颤抖着接过了热茶，微微抿了一口。
“哎哟，老李你怎么搞成这样了！”闻讯从休息室出来的刘姨连忙走了过来，递过毛巾。
李叔取下外套，擦干净了身子，缓了好半天才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沙哑，“没事。”
“什么没事，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这么狼狈！赶紧去休息室换件衣服，你这要是感冒了，那可就麻烦了！”
李叔点了点头，走向了休息室。在进去之前，忽然回头看向叶白，开了口，“小白。”
叶白看向他，顿时大吃一惊。李叔那浑浊的双瞳中，带着茫然与痛苦。
“今天早上，你为什么会问我女……”他话说到一半，蓦然呼吸一窒，声音戛然而止。他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榔头，踉跄着后退，幸好扶住了墙，这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喘息半天，才又说道，“真是老了。没事了，我先休息会。有什么事情过会再说。”
说罢，他转身走进了休息室，关上了门。
“老李怎么搞的。”刘姨摇摇头，收拾好那已经变成黄褐色的白毛巾，顺便擦干净了地面和桌位上的污渍。然后她看向叶白，“刚才老李是想说什么来着？小白，你今天问了他什么问题吗？”
叶白沉默了半晌，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刘姨，你有没有觉得李叔今天特别苍老？”
“苍老？怎么这么说？”
看着刘姨那茫然的神情，叶白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他心下一沉，看向那休息室的大门，只觉得时间更加紧迫了。
他换了个问题，“刘姨，李叔喝酒么？”
“从来没见过。”
“以前呢？”
“以前？这我就不清楚了。”刘姨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不。老李肯定是不喝的。他很讨厌喝酒的。小白你不知道，上次小方在下班时间带着酒气进店，都被老李给训了个狗血淋头。”
“这么严格？”叶白挑了挑眉。
“可不是么！从来没见过老李发那么大的脾气，简直是大发雷霆！小方后面也委屈了好久，毕竟也不是上班时间，而且只是在外面喝了点啤酒。”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么？”
“其他人？当时很晚了，客人应该是没有了。”刘姨皱起了眉头，“不过我好像记得……当时似乎是有谁的。嘶……有谁来着的？哎！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确实记不得了。小白，你问这些做什么？”
“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叶白看向窗外。黑影在渐小的雨幕中，一动不动。
他一时之间仿佛看到了小思云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沙发旁边的墙角处整整齐齐地堆放着空酒罐，沙发上面的枕头和被褥沾着酒渍。黄褐色的酒渍，随着时间的沉淀，浸入布料之中，在那件小小的屋子里烙下深深的印记，与小女孩的存在融为一体。
主人房为何没有半点生气？沙发上放着的床单与枕头是给谁准备的呢？
嗜酒如命、家庭、妻子、生日、云朵、狐狸……
拼图的碎片在叶白的脑海中回旋，于一片迷雾中激荡起涟漪。
他看向李叔放在桌面上的外套，口袋里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正巧滑落，被他接在手中。
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银河园”，是市内著名的陵园。
凝视着那张名片，他忽然开了口，“刘姨。你觉得，李叔如果有女儿的话，会是怎么样？”
刘姨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才开了口，“很难想象。”
叶白看向她。
“我也很难说。但你看老李的闷葫芦性格还有他的家庭情况……”刘姨一顿，接着说道，“无论如何……”
……
……
有些话并不需要说出来，也会被人所理解。
“无论如何……单亲家庭下的孩子还是会比较幸苦的。”叶白咀嚼着刚才刘姨的话，读着她的潜台词，“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就不该有这个孩子才是最好的……么？”
他看向面前市二中的校大门。
漂亮的蓝花楹在校道两侧，随着雨后清爽的微风而摇曳着，校道尽头淡黄色的校旗猎猎飞舞，更远处是开始染上绯红色的天边流云。
放学时间。
伴随着瓢泼大雨，终于熬过了一天绵长的学习时光，男孩女孩们正背着书包鱼贯而出，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
有的孩子一出门就被家长迎着接上了车，但更多还是三五成群，结伴返家。毕竟已经到了初中的年纪，不是住得很远，都是可以独自上下学的年纪了。
叶白深吸一口。
空气中泛着雨后泥土的清香。
这味道让叶白感觉到了生命的气息。
“不。不对。没有谁的出生会是错误的。”他喃喃自语，上一世的铅灰色画面与眼前鲜活的景象在他双瞳中反复出现，“只要活着，就值得被嘉许。”
“叶白？”
试探性的声音响起，叶白回眸就看了一位戴着眼镜、头发微卷的短发少女，对他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那甜甜的酒窝以及略带羞涩的笑容，让叶白立刻认出来了对方。
“沈雨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