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纵然再好不过的梦,也不可能一辈子沉沦其中,终归是要醒来的。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相比于之前那种令人恐惧、绝望的黑暗,已好上许多;甚至还能稍微看清楚点滴视野,让她感觉已经脱离了地狱,重新回到了人间。
她还活着。现在是黑夜吗?
方从睡梦中醒来,加上失血过多,龙柒儿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
她只记得冲出险崖之后,自己就昏迷了过去。当她被飕风吹醒时,是在半空中飘着。趁着脑子里还存在一点意识,她赶紧将体内子蛊毒死,然后逼出体外。
蛊虫这种神秘的物件,一旦入体,对于寻常人而言,往往会手足无措。但她的体质不同,完全无惧这些小东西。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就能用丹田的力量将子蛊杀死然后逼出体内。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虽然身体负荷过于严重,但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一点一点让子蛊渗出体表。可她之前的好运气似乎用光了,在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一片阴云盖住了他的头顶。
抬头往上看,那是一只身形庞大的凶禽。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凶禽就一爪子过来,将芭蕉叶撕得七零八碎。
身形急速下坠过程中,她只来得及鼓足最后一点内力,对合欢子蛊发起最后进攻。然后还没看到结果,她就再度昏迷。
念及此,她赶紧用虚弱的神念扫视了一番经脉及体表,随后总算松了口气。看来昏迷前子蛊已经被她排出体外了。
神念探测后,又是一阵虚弱。龙柒儿闭起眼睛恢复了一阵,撑着一枕凉席艰难坐起,观察周遭环境。
借着墙壁上的微弱火光,能大致看出这里是一个空旷的山洞。山洞各处有序陈列着各式生活用品,俨然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她侧前方靠近山壁的一座泥土垒成的土灶上,驾着一口不大的锅,里边不知道煮着什么东西,在往外飘散着肉香。
龙柒儿肚子一阵不听使唤地胡乱叫唤,她疑惑地观察着四周的空无一人。
到底是谁救起自己的?传闻中的山顶洞人?
蓦然间,龙柒儿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一个缠着树叶的毛脸大汉,露出一口大黄牙,把柔弱可怜的她捆绑起来,架起一团篝火,然后……
甚至对方嗜好生吃也说不定……
想到这,龙柒儿本就没血色的脸上更显煞白。她左右环视着灯火昏暗的山洞,愈发觉得这里冰冷阴森。
在她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的时候,前方山壁忽然发出了‘嗞嘎嗞嘎’的怪响,那里一块立着的巨石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乌漆嘛黑的生物。
龙柒儿提起了万二分警惕,死死盯着那团漆黑,忍着伤痛一点一点往身后挪动,一路胡乱摸索着有什么趁手的物件能够防身。
“你醒了?毋需害怕,我是救你回来的人。”黑大汉合上巨石往前几步。
映着火光,龙柒儿终于看清意想中的乌漆嘛黑的毛脸大汉,只是一名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嗯,看那毛还未长齐的模样,年纪应该比自己还小。
虽然知道是少年救了自己,但龙柒儿天生的警惕心……与其说警惕心,不如说天生的被害妄想让她依然保持全身心戒备。
世途险恶,人心叵测,谁又敢肯定救自己的人不会在下一刻伤害自己呢?她早前在浪迹江湖时,偷听过某些浓妆艳抹、打扮妖艳的女子说,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以后厌倦了,玩累了,还是回去找个老实人托付终身为妙。
眼前少年怎么看怎么不像老实人,所以还是提高警惕为好。
再加上先前的无端乱想,恶意揣测,龙柒儿愈发觉得少年形迹可疑起来。
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龙柒儿莫名的警惕,非但没有意料中的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
没错,就是有趣。在北之森憨闷了四年,终日只有鸟兽虫鸣相伴,只有一具不会说话的同类供他消遣寂寞的少年;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竟会如此渴望同伴,渴望来一个大活人陪他领略孤独。
哪怕这个大活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
少年冰封了四年的童心一点一点融化,本就经常被爷爷训斥调皮捣蛋的他,脸上露出了戏谑;他模仿着小时候进城,在戏台下看到的白脸花花公子调戏良家妇女时的神态,嘴角轻佻道:
“嘿嘿嘿,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小娘子,留下来做我莫垄寨龙某人的压寨夫人如何?”
龙柒儿面色惨白,身体微颤,眼神锐利地直视少年,呵斥道:
“登徒子,敢尔!”
少年故意一步一步靠近龙柒儿,意图给予对方暴风雨即将来临,山河将要崩于眼前的压迫感。他微微欠下腰,故作阴沉道:
“有何不敢?我的小可人儿,你就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休再做无谓的反抗了,你就乖乖地从了我吧。”
如少年所料,这个方法委实不错。
龙柒儿不顾身体的疼痛,急促向后挪动,一只手还一边胡乱地在身后摸索,但依然寻不到让她宽心的物件。
她眼神冰寒,凄声狠叱道:
“竖子,尔若敢动我分毫,待我恢复,定将你这贼子炼做人彘,折磨三载寒暑,让你受尽人间酷刑而亡。”
此刻少年已逼近至龙柒儿身前一尺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对龙柒儿的狠话无动于衷;他无言地盯着龙柒儿的眼睛,嘴角挑逗性地咧出一抹邪笑。
龙柒儿浑身颤抖,眼角隐有几缕清泪滚动,但一直忍而未发。由于过度紧张,她身体几处原已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淌下一道道鲜红的血丝。
不管不顾自己身体,她目光寒厉地与少年对视着。冰寒中却带着几分色厉内茬:
“你这天杀的淫球,我要以你人皮做灯笼,躯骨为灯架,人油点天灯,头骨做尿壶。让你堕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看到龙柒儿身上伤口再度崩裂,少年一顿,意识到好像玩过头了,再如此下去的话恐将其原本还未痊愈的伤势再度加重。所以他很无奈地将之前那般作态收起来,露出一个悻悻的笑容:
“好了,不吓你了。再重申一遍,毋需惊慌,这里很安全,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同乡之谊,我们都来自龙盘山脉。”
顿了顿,少年继续道:“不过你一个黄毛小丫头,以后别整天满嘴粗言鄙语,也别整天威胁人。我爷爷说过,你这样的人是嫁不出去的。”
“另外,我叫龙扬,很高兴认识你!”
言毕,龙杨伸出一只手。
龙柒儿一脸疑窦,俄顷才意识到眼前危机就这么莫名其妙过去了。她稍稍放松神经,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伸出一只手与龙杨象征性地握了一下。镇定片刻后,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毛未长齐的小子刚才不仅调戏、训斥了自己,还诅咒她嫁不出去。她努了努嘴,遂而哼了一声:
“戚戚小人,你不此般吓唬于我,我又何至于这般对你。你这等狗彘鼠虫之辈,端的着骂。”
不理会龙柒儿从开始到现在所说的四句话就不重样地骂了自己六次,龙杨自觉方才有亏,反倒关心起她的伤势来:“对了,你伤势怎样了?”
龙柒儿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伤势。刚才与龙杨对峙时,由于时间紧迫顾不上,如今被龙杨提醒才发现,自己身上有几处之前已愈合的伤口现又崩裂开来,身体像被几头凶兽相互撕扯般疼痛。她咬牙切齿地瞪了龙杨一眼。若不是这个家伙恐吓她,她又何至于如此狼狈。
过滤掉她的一蹬,龙杨坐下靠近龙柒儿。
龙柒儿身子一僵,刚放下的警惕心又提了起来,有些无助地攥着手腕。
“若我欲行不轨,早在你昨日晕厥之时就可以动手了。就算现在,我要对你动手,你除了束手就擒,乖乖就范,又能奈我何?别整天疑神疑鬼的了,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不顾龙柒儿挣扎,龙杨将她托回凉席上,取出熬制好的草药,为她敷药处理伤口。
丝丝沁凉渗入伤口,龙柒儿柳眉轻黛,神色舒畅。虽说龙杨这番话不中听,却也在理,看来眼前这小子是真心要帮助她的。不过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番,才消停下来。
敷完药,龙杨将双手抵在龙柒儿后背,输送内力为其调理紊乱的经脉。运行数十个周天,直到内力耗尽,才收回双手。
随即他又加热了点药汤,端到龙柒儿手里,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丫头片子,现在知道我并非什么奸恶之辈了吧。先将药汤喝下去,我去煮些稀粥;那里还熬有一锅肉汤,我先晾会儿,等会润润你肠胃之后就能吃了。”
明白了眼前这个大恶人并非恶人,龙柒儿端起药汤很没形象地灌了下去。她抹了抹嘴角,眉眼带笑地对龙杨的言语作出反驳:
“哼哼,我又怎知你这坏蛋是善是恶?人心隔层肚皮,我又怎知你这大坏蛋的心是红是黑?难不成你这超级大坏蛋还能将黑心掏出来容我窥探一二?”
龙杨轻抚上庭,一副深恶痛绝姿态,仰天长叹曰:“古人诚,不欺我,圣人言之有理啊。”
伊然放下戒备的龙柒儿兴致盎然地问:“圣人言何?”
龙杨没好气地接道:“子曰:‘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说完这句,他立刻起身,走向山洞一侧,拾掇了些柴火。如他所料,果不其然——
“呸!”龙柒儿的骂声又从后边传来,“你这宵小,无耻之徒,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亏我还……”
龙杨一边在另一个土灶燃起微火,煮着粥米、一边略有些大声地嘀咕:“这女子,一点也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