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家曾祖夺门而入,面带焦急之色,待看到蔺长青颤巍巍地要将手深入怀中,眼眶不由一红,大呼道:“祖父……”
蔺长青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道笑容,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低声道:“针……”
蔺家曾祖飞快地扑来,右手紧握着的白纸一松,伸手至自己怀中掏出一个针灸包,待到蔺长青面前时,他右手大拇指与食指间已捏着一根两寸长的细针,送进蔺长青左手手腕的神门穴中。
神门穴:位于手腕关节之掌侧,有补益心气,安定心神,安神助眠之效。
与此同时,白纸落地,上面写着:《天龙八部》——珍珑棋局台本。
蔺长青呼吸微缓缓,原本颤巍巍的手也逐渐平缓下来,他嘶哑着声音,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笑道:“小智啊,你长大了……”
“小智不孝!无能!没用!让祖父等了这么多年!”
蔺家曾祖蔺孝智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涓涓流下。
这熟悉的称呼已是数十年无人叫过了。
自己幼时,祖父一直在外游医,跟在慈眉善目的祖母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听她讲起祖父故事的他,对祖父的崇拜从未减弱……
可惜的是,后来祖父返家之时,自己已是三旬,无法在祖父膝下承欢。
蔺宓儿带着唐兴、韩青玄、大马猴,抱着大叠白纸、笔、桌子、茶几、人体人偶、以及数十个针灸袋。
“苦了你们。”
蔺长青笑着,慈祥地望着他,眼中不可见浮现一抹黯然,只见他双手齐出,自蔺孝智展开的针灸包中各取出两根最长的,一针没入自己印堂穴,一针没入自己百会穴。
蔺孝智一见顿时慌了神,正欲阻止,身上却似被大山压住,无法动弹,蔺孝智悲从心来,叫道:“不要啊!”
印堂穴:位于两眉头连线中点,有安神定志之功;
百会穴:位于头顶正中心,是人体最为重要的大穴,各经脉气会聚之地,有安神定志之效。
蔺宓儿看着这一幕,身体一晃,手中抱着的东西摔在地上,但紧接着她就站定了,一脸肃穆,慢慢地,跪了下来,双手与脑袋同时着地。
唐兴三人上前,齐齐给蔺长青鞠了个深躬,然后默默地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放在了对应位置。
眼睁睁看着蔺长青再次出手,在人体多处大穴上施针,蔺孝智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他知道,他的祖父无论如何也撑不过今天了。
虚空中,一名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从中踏出,虎目赤瞳,身着淡蓝色衣袍,他的手中还握着一团黑气,黑气中不时有个人脸若隐若现。
看见他,蔺孝智怒目圆瞪,目眦欲裂,若不是他,自己一定能夺回祖父手中的长针。
中年男子举起手中的黑色灵魂,面露复杂之色,道:“你还不懂吗?蔺前辈为了将这灵魂逼出,以散魂之法将其自体内震出,他早已油尽灯枯了。若不以暂时锁灵,不出十息……你也不想前辈数十年之功,毁在今朝吧?”
蔺长青面带慈祥的微笑,轻轻地点着头,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五体投地的蔺宓儿,眼底一丝柔意浮现。
这小姑娘,也是家里的后辈吧?
蔺孝智跌坐在地上,若是在平时,他断然能理智对待,可这是自己自幼崇敬的祖父啊……
在将祖父带来的时候,他心中已做好最坏打算了,可在祖父叫的那一声‘小智’,自己却是彻底失了‘智’。
中年男子走向前,在蔺长青跟前单膝跪下,问道:“前辈,您可记得小塘村的放牛娃?克罗国的小塘村。”
他的眼中露出期盼之色,语气中带着几分局促。
蔺长青连忙起身,要将中年男子扶起。
出窍境修士的大礼,自己如何承受得起。
虽然听他的语气,似乎与自己有旧,但这数十年灵魂交战,自己也损失了不少记忆。
小塘村,确实想不起来了。
中年男子不起,再次急切问道:“那您对君子诺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吗?君子一诺值千金的君子诺……”
蔺长青皱着眉头,再次摇头。
中年男子君子诺看起来很失望,他站了起来,后退一步,右手捂在胸口,朝蔺长青深深鞠了一躬,再往后退了一步,没入虚空之中。
本来这时间就该留给蔺家人,或者是让他在有限的时间里记下自己所知的一切。
可最终,自己还是忍不住,想当面告诉那位自己幼时遇到的长者,自己不负所望……
唐兴好奇地看着君子诺离开的身影,虚空穿行,这就是出窍境强者吗?
他现在是走了,还是还藏在附近?
蔺长青拿起针灸袋站到一个人偶前,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行针,丝毫没有施针在自己身上时的那种粗鲁。
“宓儿,起来帮忙。”
蔺孝智收敛心神,走到桌边拿起一张人体正面剖图,拿出红笔跟在蔺长青身后,他敏锐地发现,祖父的行针位置与修行之法行走的经脉极像,却又有一点改变。
“是!”
蔺宓儿连忙起身,两眼微红,自桌上拿起人体侧面剖图以及背面剖图。
而唐兴三人只能默默站在一旁,不敢有丝毫打扰。
没多久,蔺长青双眼越发明亮,脸色也越发红润,施针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蔺孝智与蔺宓儿都有些跟不上了。
施针完毕后,蔺长青直接将蔺孝智与蔺宓儿手中的图纸一把夺过,快步来到桌前,拿起笔,一一开始修改补充。
一旁的唐兴在他挪移身体时,看到了其中一张经脉图上面写着的大字,任脉……
蔺孝智面露不甘之色,连这么点小忙自己都无法帮上了吗?
将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记录下来后,蔺长青如释重负,心里却也有着惋惜,与那道奇怪的灵魂争斗,遗失了太多记忆。这些经脉穴位,若非自己死死记在记忆深处,可能也保不住了。
完成了任务,蔺长青脚步一轻,要不是蔺宓儿眼疾手快,这位高龄老人非摔散架不可。
蔺长青微微一笑,执笔在上面写下八个大字:不可尽信,不能不信。
蔺孝智点头,应道:“孙儿明白,孙儿会对应家中典籍,辅以实际,验证完全后再公布。”
蔺长青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在上面写了六个大字:莫要闭关自守。
“天祖放心,您留下的八会穴歌谣,曾祖与……曾祖根据歌谣推测,八会穴,是对应脏、腑、气、血、筋、脉、骨、髓人体八个部位。可能是起到治疗作用、也可能是壮大这八个部位。
为求精确,曾祖请来了多位医学名家,小心翼翼地探索数月,终于从人体这上千穴位中,找到了对应八会穴。也探明了,此八穴为人体八个部位精气汇集之所,能增加疗伤效果,有增强精气之奇效。”蔺宓儿说着,脸上还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她走到蔺长青身后,从怀中掏出一根发带,为蔺长青将乱糟糟的头发绑起。
蔺长青看向蔺孝智的眼神中夹带着疑惑,仿佛在问,八会穴是什么?
似乎看到祖父的疑惑,蔺孝智拿出一张纸写道:脏会章门腑中脘,气会膻中血膈俞,筋会阳陵脉太渊,骨会大杼髓绝骨。
蔺长青抚掌,以他对水蓝星穴位的了解,却是看出了这总结的八个穴位的妙处。
蔺孝智解释道:“有一年,韩卫国大人送来一个蒲团,有安神之效。您曾短时间内清醒,匆忙留下几句话就再次……对了,这位是韩卫国大人的孙子,名韩青玄。”
“这位是唐兴小友,这次要不是他,祖父估计也很难借机苏醒过来。”
“这位马天侯,在蓝宇星是首屈一指的人体基因大师,也是宓儿的老师。最关键的是,他的格局,他没有门户之见,他的助手不分家族、不分国家势力,而且他对自己的助手不遗余力倾囊相授。”
蔺长青眼前一亮,站直身体,给三人施了一礼,立在一旁的三人见状连忙还礼。
蔺长青拉着大马猴的手,给他翘了个大拇指,然后在纸上写下:不忘初心。
大马猴热泪几乎夺眶而出,没想到蔺孝智这个不过初次见面的人,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更没想到蔺长青会叮嘱自己。
他激动地连连点头,颤声道:“前辈放心,马天侯定将前辈这四字牢牢记在心里!我相信,我做到了,以后我的助手也能做到!这传承方式,定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他被称为科研界的泥石流,除了嘴毒外,更大的原因就是他的格格不入,打破了诸多潜规则,也激起了不少原本默默被压榨的科研底层人员的反抗意识。
可偏偏他的本事又很大,多项研究备受期待,大家都知道,他研究成功后一定会公布与众,也乐得让他逍遥自在。
只可惜最近与韩家女订婚,进入万兽国第一军校教学,让他原本创下的名声蒙上了一层阴霾,也让许多拉拢他失败的势力蠢蠢欲动。
唐兴悄悄地看着韩青玄,任何一个势力都不会放过将这样一名大师人物由‘共有化’变为‘私有化’的机会吧?
韩家与大马猴结亲,他还想保持‘共有化’会不会让韩家很不愉快?
察觉到唐兴小心翼翼的目光,韩青玄无奈道:“你太小看我们家的气量了,也太小看万兽国的气量了。”
唐兴有些尴尬,可这些事谁又说得准呢?
大马猴扭过头,看着唐兴严肃道:“我的原则不会因为一个人,或者一个家而改变,就算最后碰得头破血流。”
毕竟他是娶韩家女,又非入赘。
“这点姑父放心,我们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您享有绝对的人生自由。我们韩家当家作主的三位,都非短视之人。”韩青玄作出了保证。
别人不确信,但韩家确实是这样想的。
“只要有仁圣大人在,万兽国就永远都值得信赖!那位大人的作风,无时不刻不再影响着我们这些家族。有的人总觉得,东西要握在手里才不会被别人超越,却忘记了,没有碰撞,哪来的进取,哪来的进步!祖父,您放心,蔺家,永远会是您所希望看到的蔺家!”蔺孝智正色道。
蔺长青欣慰地点点头,抬起双手,抚摸着蔺孝智额头上深深地皱纹,似乎是想将之抚平,看起来年轻一些。
大马猴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对于万兽国的信心并没有那么强烈,但听到蔺孝智提及那位主导行气法、与兽族订下和平条约的仁圣之时,他心中小小不安才化作坚定。
唐兴哪想到自己的一个眼神,就引来了长篇大论,自己带的头,自然得收尾喽。
他后退两步,朝韩青玄等人鞠了一躬,一脸歉意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诸位见谅。”
蔺宓儿伸出手,在唐兴圆溜溜的头上摸了几下,然后大马猴、韩青玄等人也跟着出手,嬉笑声中,却是将即将离别的伤悲冲散了不少。
蔺长青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微微一笑,不由自主的也伸出了手。
万兽国,终究还是那个万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