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温柔的商人。
在贩卖日落。
从此他的世界被点亮。
因为她,他知道黎明何时来。
――――
等最后一台手术缝合收尾结束以后,天已经黑透了。
褚承欢放下手术刀,一切指标正常后,她招呼护士将病患推出手术室。
褚承欢做完收尾,仪器擦洗完成后熄灭无影灯。
沿着这条走廊一直走,尽头处是清洁消毒室。
立在水龙头边上,她低眸,往手心里挤了一些消毒皂液,慢条斯理又认真的,一遍一遍用软毛刷擦洗着自己的手背和手腕。
直到感觉到了痛意,她才回神。
将泡沫都洗掉了,手上因为过度用力摩擦的红色痕迹肉眼可见。
昏暗下,褚承欢脸上没多大表情,似乎不太在意。
她转身准备回家。
因为刚才这个手术时间过长,她眼底有些困倦,所以走得有些缓慢。
从身后看过去,孤影斜长,女人的背影有种孤独又寂寥的意味。
医院是个神圣的地方,各种各样的声音,让你以为冗长的一辈子也不过如此。
褚承欢下意识把手埋进口袋里,又昂首挺胸,俨然对医生这个职业多了一分敬畏。
今夜的走廊从未有过的漆黑,狭长的过道让人平白涌起一层压抑。
冷风从医院大厅门口的落地窗肆无忌惮地窜进来,又肆无忌惮地打在褚承欢脸上。
生疼。
拐角处,一群病患家属厉声哀嚎声声入耳。
下一刻,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如同鬼魅般从弯角处斜出来,他们步步紧逼,张大了嘴,唾沫横飞。
“假医生!”
“烂医生!”
那些污言秽语句句嘲讽,声声带刺,那些悚人的面容宛如魔咒,任褚承欢怎么都挥散不去。
她脸色大变,眼角发青,看着那些人的身形恍恍惚惚似鬼魅,只觉得身体被抽空一般,惶恐和不安一团一团地翻涌,心脏猛然收缩,一时气闷难当。
惨白淡冷的走廊里,她拼了命地跑。
周边所有的人声、脚步声、广播声、热闹声都与她无关。
像是鬼打墙,以往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出口的一楼门诊,如今却打着圈走不出去。
褚承欢满头大汗,手掌握成拳,死死捂住胸口的布料。
她闭上了眼睛,顺着贴身墙壁缓缓滑落下去,无望地等待着灾难的到来。
连后背的墙壁都有些硌人,她不禁勾唇苦笑。
她就知道这世界是不公平的。
是梦!
褚承欢被惊醒,汗水浸湿额角。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欧阳权白的副驾驶座上,车平稳的开着。
进入夜幕,整座城市铺上一层路灯的暖黄,让人觉得安心。
反光镜里映出褚承欢凝滞的模样,欧阳权白眉宇微皱:“做噩梦了?”
“没事。”褚承欢尽量把语气扯得淡一些,这种梦她无法言说。
汽车在一家高档餐厅门口停下,两人一同下车,走进了餐厅。
餐桌旁姿态端庄的年轻女乐师正优雅地拉着小提琴,琴声悠扬婉转,旁边还有两个酒保站得笔直,脸上铺满商业性假笑。精致的摆盘以及红酒标签上的年份足以看出这顿晚餐的昂贵。
光晕下让人视线都有些模糊。
褚承欢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觉得吃饭被一大堆人围着,简直是在遭罪。
酒保专业且细心地往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一的红酒。
欧阳权白捏起酒杯,停在空中点了点示意褚承欢。
褚承欢颔首,嘴唇触碰着酒杯边缘抿了一小口。
医生最忌讳的就是喝酒,因为误事,况且她明天晚上要值夜班,更知道分寸。
手上的刀叉在餐盘上停留片刻,欧阳权白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轻挑:“对了,从独立一助升到主治医,工作还顺利吗?压力比以前大很多吧?”
褚承欢眼神通透,想什么都很明显,此刻正拧着眉:“有哪家医院会要一个连病人都救治不了的医生。”
――――
褚承欢B大医学院本硕连读,一读就是七年。
她把最好的青春都留在实验室里,用香蕉皮练习缝合手法。
后来分配去医院进修实习,她态度认真,不敢有一丝怠慢,然而在专业手法和工作经验面前,缺陷渐渐占据上风。
一个外科医生做不了车祸手术,在外人看来真是荒唐又不可思议。
因为这个原因,褚承欢的转正主治医师都被院里搁浅好几个月。
欧阳权白脸庞青隽,漆黑冷淡的眼里垂着认真的意味,缓缓道:“像我这一行的,有些人把中外经典案例和奇异案例都理顺背熟了,恨不得把《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法规》烧成灰咽下肚子,到头来还不是一个小小的书记员,升职这种事情,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了。”
褚承欢摇摇头,饶有兴趣:“宿命主义者?”
欧阳权白轻笑:“也不是这个意思,嗯,法律的顶峰边界,就是神学或者说是风水学。”
褚承欢杨扬眉骨,不再做任何评价。
欧阳权白抿了一口红酒,干净的手指磨挲着透明的杯身:“你的病,这段时间没有再发作吧?”
褚承欢耸耸肩:“很久没发作了。”
欧阳权白浅笑着点头,看着她那一副被磨成习惯的得意,一股酸涩悄悄淌过心底。
一场车祸,带给褚承欢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有心理深处的伤害。
从病床上醒过来的那一刻,她被迫改头换面,就像是在奈何桥对孟婆汤贪杯,连这一世三生石上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
也因此,褚承欢患上度通气综合征。
欧阳权白记得上大学那会褚承欢每天都会在包里放一个方方正正的纸袋子。
在别人看来是垃圾的东西,却能救她的命。
两人语调轻快,尽量维持好这顿饭的氛围。
当欧阳权白把果蔬沙拉里的胡萝卜条夹到承欢碗里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最好的友情应该是配和,而不是迎合。
褚承欢对胡萝卜过敏。
并且极度讨厌表面的花生酱。
灯光太亮的时候,褚承欢有些不敢抬眸,生怕光线射进心底,被对方识破。
高考结束那年,褚承欢出了场车祸,手术以后昏迷了一个多月,志愿和专业都是欧阳权白帮她填的。
他们成绩差不多,同一阶层的佼佼者,报了同一所大学,G市有名的B大,欧阳权白读法学院,承欢读医学院。
在那之前,褚承欢并不知道临床医学是个什么鬼。
因为在医院呆久了,她并不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好友庄丝丝说,欧阳权白他爸妈表面上对你好,实际上就是在做投资,用自己的钱把你培养出来,你欠他们人情,到时候只能做人家媳妇。
反正你跟欧阳也挺配的,一个救死扶伤,一个维护正义,天造地设。
褚承欢觉得庄丝丝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有些难以切齿的轻狂。
她们都是失去了翅膀的天使,不受上帝的宠爱。
褚承欢以笑带过。
她知道庄丝丝喜欢欧阳权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