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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快下班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欧阳媛媛。实习时她们一同被分派到国际博览会当翻译,在展台前媛媛与参展商代表——一个英俊的瑞士小伙一见钟情,毕业典礼一结束就为了爱情奔赴欧洲。满满的狗粮结结实实地撒了一大圈,羡煞了同年级和低年级的女孩子们。

这时,手机响了。殷婳低头一看,是媛媛!真是心有灵犀。

殷婳兴奋得声音都在颤抖:“Gracias,你回国了?”她一激动就叫出了媛媛的英文名字。

“对呀,上午才到北京。”

“怎么没提前通知我?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啊,我亲爱的Teresa小姐,”媛媛慢悠悠地说,“这次我们在北京停留的时间特短,明天中午的flight(航班)回瑞士。今天晚上咱们聚聚吧,叫上咱班同学。”

“好啊,我来联系。”殷婳说,“你们酒店在哪儿?”

“东边。这儿酒吧挺多的,晚上应该很热闹。”

殷婳记下媛媛的酒店地址,然后用手机APP在附近订了个餐厅。她忙着给同学们打电话,有的在北京,有的不巧出差了,最后召集到四五个人。

吴静听了她们聚会的地点,用笔敲敲头,说:“我记得上午在车上听交通台广播,说那里好像有什么基建项目要开工。”

殷婳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千万别是今天!我最好的闺蜜都一年多没回来了,好不容易才见一次面。God bless me!”

下班高峰,有点堵车。一个多小时后,殷婳终于见到了欧阳媛媛。两人不顾旁人的目光,大喊一声,拥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媛媛仔细打量着殷婳,说:“瘦了,更好看了。”又指指自己的腰,“喝凉水都长肉,水桶一样。”说完哈哈大笑。

殷婳捏捏媛媛的脸蛋,亲昵地说:“就是说你过得很好的意思?别在我面前秀恩爱、晒幸福!Jean Paul呢?”

“他们今天开亚洲区域会议,然后聚餐。不管他,我们好好玩。”

媛媛的丈夫是一家跨国公司的技术经理。她跟随丈夫去过很多国家,目前刚刚结束在印度为期一年的外派工作,回归瑞士总部。

她俩坐在餐厅的露天区域,一人拿着一杯果汁,边喝边聊。京城五月的傍晚,余晖温暖,微风和畅。舒婉、杜菲菲、江雪、马晓初等几位同学随后赶来加入她们。久未谋面,女生们聚在一起,场面格外热闹。

大家先谈起了于亚妮,不由得叹起气来,年纪轻轻怎么就迈不过心里的坎儿,得了抑郁症先走了。抑郁症,那可是精神上的癌症啊。江雪说亚妮生前的工作单位现在开始积极培养年轻人,只要努力就都有提升和外派的机会,比她晚四五年进公司的后辈们都当上部门业务主管了。大家叹息说她当时怎么那么心急呢。

“其实,她只要再等一年,就一年,就能实现目标了。”江雪竖起食指,感慨地说。

媛媛谈起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在多国游历后,她感觉亚洲的年轻人是最拼的。美国和欧洲的青年人把享受人生放在第一位,尤其是美国人,他们的眼神、微笑,尤其是一口整齐的白牙,都向你透露出一个信息:他们是在户外阳光下长大的,爽朗、自信,拥有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幸福。

“亚洲人就完全不一样了,总是一副谨小慎微、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们有超出实际年龄的成熟感和责任感,仿佛背负着千年历史和文明的pressure(重压)。”媛媛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做手账,不止记录旅程,还学习当地历史文化,对不同民族进行心理分析,讲起话来很有深度。

“对,”晓初点头附和说,“我曾经看过一个对全球学生的调查,中国、日本、韩国、印度的学生是最刻苦的,为了高考也是拼了。尤其是印度,种姓制度还存在,底层孩子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要卖命读书,剥几层皮才行。”

殷婳想起来最近看到的一件趣闻,说:“在韩国,有些学生实在不堪重负,就向联合国控告他们国家的教育机构侵犯了人权,还提供了证据。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大家笑了,说中国的孩子也一样辛苦。她们几个不都是这样熬出来的吗?

舒婉刚从韩国旅行回来,给大家带了在乐天店买的网红面膜。她说韩国年轻人最大的特点是爱干净,这点值得中国男孩子学习。

“那让你们家Jason学着点儿呗?”江雪笑着说。

“他,下辈子吧。”舒婉撇撇嘴,“改造中国男人,中国女人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需要‘子子孙孙无穷匮’的努力,打一场持久战。”

杜菲菲是韩剧迷,她马上接道:“韩剧里的长腿欧巴就是用帅气和温暖,打动了千千万万渴望柔情的中国女观众的粉色少女心。”

这句话说得太长,菲菲差点岔气,忙拿起饮料杯喝了一大口。

江雪用手在前额比划着说:“韩剧对世界美发事业最大的贡献,就是证明了男人也可以留齐刘海。”

大家一片哄笑。

“特逗哎,那天看微信,说经过三年的调查和数据分析,韩国父母过节最想要的礼物是——现金!”舒婉说,“其次是美容品和家电,最不想要的礼物是——书!”

“太有意思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我小外甥就怕过节时收到一大堆参考书或复习资料,最想直接拿钱,给他发个红包就高兴得上蹿下跳。”晓初说,“原来老人也这样。”

“可能人性就是这样,不在于年龄。”媛媛分析说,“收到书籍,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或者读起来有难度的,会给人一种被迫努力生活的压抑感。”

“而且老年人视力下降,看起书来很费力。”殷婳想起奶奶读书的样子,补充道。

“看来,还是红包能包打天下啊。”江雪总结说。

又是一片笑声。

男服务生走过来,殷勤地问是否可以点菜了。这是一家德国餐厅,媛媛点了烤猪肘、香肠、酸菜等,外加几扎德国啤酒。

女生们频频干杯,笑声不断。她们的话题从《复联》中黑寡妇的扮演者斯嘉丽2500万美元的片酬,到Dior最新一款的香水;从像奶酪一样需要用刀切的希腊酸奶,到墨西哥丛林里的玛雅文明遗址;从Luking Coffee丑闻到《权利游戏》,从纳米比亚的红沙漠到西班牙小镇动辄一万升的红酒大战;从日本Teamlab黑科技艺术馆到意大利失落之城马泰拉,从卡尔卡松法式国庆烟火到巴塞罗那巧克力博物馆,从世界尽头的乌斯怀亚到巴伐利亚水疗之都巴特基辛根,再到北京地铁、草食沙拉、四环外的房价、单位领导和同事、暧昧的办公司帅哥......这些女孩子年轻时尚,又有了些许成熟的韵味,普通话中夹杂着英语、法语、日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清脆纯正,引得邻座的外国男士们频频侧目观望。

微醺的欢乐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就十一点了,她们恋恋不舍地起身告别。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先被接走了,剩下殷婳陪媛媛步行回酒店。两人肩并肩互相依偎着走,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殷婳,你周围有不错的男孩子吗?”媛媛问。

殷婳一下子想到了陆铭远,有点黯然:“不错的都名草有主了。”

“拔!拔出来就归你了。还记得我们上学时常说的那句话吗?‘名草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两人都笑了。

“我哪有那个本事啊。命里不带桃花运。哪像你,一毕业就找到了Mr. Right(真爱),千山万水地追随着,顺便开了眼界。羡慕你啊。我的Prince Charming(白马王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打瞌睡呢。”殷婳低下头,有些落寞地说。

“羡慕我?你不知道吗,当时咱们毕业的时候,全学院只有你一个人一口气通过了四门考试,顺利拿下口译和笔译两个二级翻译证书,我们嫉妒得眼睛都绿了,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当时应该投诉你,让你计算一下阴影的面积。”媛媛用夸张的口气说着,使劲摇了摇殷婳的手臂。

“那都是过去时了。过去完成时。你现在的生活才真让人羡慕,那么colorful,多姿多彩。”殷婳拍了拍媛媛的手。

“嗯,刚开始时我也觉得挺好的,确实眼界大开。参加各种party、symposium,有机会见到国际大咖,还有diplomat(外交官),出入都是five star(五星级饭店)。名副其实的vanity fair(名利场),挺能满足虚荣心的,好像以前的梦想都实现了。”媛媛的声音逐渐低沉起来,“但时间长了,觉得自己不过是跟着Jean Paul的事业走,没有自我,我不过是他的影子罢了。So weird (感觉怪怪的)!”

“爱情和事业,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殷婳用力握了握媛媛的手。“你提前过上了别人梦寐以求的FIRE的生活。”

“FIRE?”媛媛不解地扬起了眉毛。

“嗯,我也是听同事们说的,就是Financial Independence and Retire Early缩写。实现财务自由后,就可以提早退休了。”

“哦,是这个FIRE啊!”两人一起笑了。

“这个不难,你这么漂亮,这就是资本啊。嫁个Prince Charming,一切就全有了。”

殷婳想起了黄致中,心里叹了口气。“媛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国找工作是不太可能了。Jean Paul能在瑞士总部安定一两年吧,我们准备要孩子。”

“太好了,”殷婳说,“混血儿最漂亮了。我要当Godmother!”

“我也很向往。但我担心孩子出生后,我就会被栓得死死的,彻底沦落为housewife(家庭主妇)。”

“别担心,欧洲的家庭主妇都很精致、很优雅,”殷婳安慰她说,“没准你会开发出一片新天地。”

她们来到酒店门前,媛媛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殷婳:“Kaikai & Kiki手包,挺火的,喜欢吗?”

“哇,谢谢,日本画家村上隆的作品,他可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艺术家啊。”殷婳接过来,又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把包装精美的木梳和一个本子,“给,梳子和手帐本。记得认真梳头啊,每天一百下,护理好你的一头秀发。这次见面太匆忙,我都没有时间给你买礼物。周游世界时你要好好记手账哦,我要检查的。”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离开酒店,殷婳绕过街心花园,来到环路上准备打车回去。刚到路口,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灯火通明,机器轰鸣,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干活。东环路成了一片大工地。

殷婳想起下班前吴静的提醒,心里后悔自己没查清楚就匆匆赶到东城。她站在路边,一筹莫展。出租车肯定没有了,改坐地铁?地铁站在哪个方向?往哪儿边走?她方向感本来就不好,到了晚上更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正在这时候,手机响了。是陆铭远。殷婳像落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接听。

“殷婳,是你吗,站在路边?”

殷婳转过身,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噢不,站着两个人。

殷婳奔过去。

“你在这儿等人?”陆铭远问。

“不是等人,想打车回家,没想到......”

“这里临时施工,道路戒严了。要不你搭我车回去?”

“太好了,谢谢。”

陆铭远指了指一旁的同伴:“这是我同学杜仲,在外企工作。我们在附近吃完饭,正好路过这里。”

杜仲一直在一旁歪着头微笑着看着他俩,这时伸出手来:“是殷婳吧,nice to meet you!”

他们走了一大圈,来到了停车场。殷婳渐渐和杜仲熟络起来。她问:“你的名字听起来像一种中药材。你们家是中医世家吗?”

杜仲笑了:“我上面有个哥哥。是‘仲夏’的‘仲’。”

陆铭远一边发动车一边笑着说:“上学的时候,我们都叫他‘杜老二’。”

到了殷婳的住处,陆铭远跳下车,打开车门。殷婳感激地对他点点头。又转身对杜仲说:“Good night!”

“Bye!”杜仲挥挥手。

晚上,殷婳躺在床上,心想今晚要不是遇到陆铭远,她该怎么办?总不能给父母打电话求助吧?他们越来越老了,应该由自己照顾他们了。姑姑说的对,每个年龄有每个年龄该做的事情,就像种庄稼不能错过了季节。

“该谈恋爱就谈恋爱,该结婚就结婚,该生孩子就生孩子,这才是正常的生活。你看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最后就像青黄不接的庄稼。”这是姑姑挂在嘴边的话。

可殷婳觉得,自己并不是反传统,而是——运气不好。

小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一开篇就调侃白浅桃花运欠佳,其实兜兜转转,最后她得到的是至尊的桃花王啊。而她殷婳呢,命中根本就没有桃花。好吧,黄致中是个例外,是她主动放弃的;可中学时那个玩失踪的大哥哥呢?还有陆铭远,这朵近在咫尺的挑花,为什么已经种在别人的后花园里了呢?

困意袭来,殷婳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得罪了月下老人,偷吃了他的仙桃,要不就是扯断了他的胡子,才遭到手段如此凌厉的报复。

殷婳早早起床,到附近的咖啡店买了一杯外卖。因为还带着电脑,她就打车到故宫去上班。出租车司机是个爱聊天的北京小伙,殷婳一上车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故宫这个地方啊,水深着哪。你一南方女孩。不知道吧,日落

之前一定得从里面出来。像我们北京的男孩子,十岁之前家里都不让进故宫,要是非得进去,中午十二点前必须出来。必须的!”司机神秘兮兮地说。

“为什么呀?”殷婳不解地问。故宫里的工作人员一大半都是男同志。

“阴气重啊。您想那后宫里,佳丽三千,天天宫斗,得积攒了多少怨气。按照我们老北京的说法,就是——没有道行的人——少进宫!”

殷婳忍住笑。她想,有机会得把这话告诉筹备组的男同事们。

到了办公室,殷婳把咖啡放在陆铭远的办公桌上,在旁边又端端正正地摆了一条瑞士巧克力。她刚回到自己座位上,陆铭远就推门进来了。

殷婳连忙站起来,走到陆铭远面前,指指咖啡和巧克力,“陆公子,昨晚辛苦你了。谢谢啊。”

陆铭远笑了,一瞬间,眼神晶亮。

午饭后,陆铭远拿着几页纸走过来,对殷婳说:“我们想在地图上标注出不同时期运河的开凿河段,还要介绍沿河城市的发展情况,以及现存的著名历史遗迹等。你看,中英文这样对照排版行吗?”

殷婳从他手里接过材料,认真阅读起来。

“隋唐大运河

通济渠、邗沟、永济渠、江南运河

京杭大运河

南北交通大动脉,对中国南北地区之间的经济、文化发展与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

通州:“一支灯影认通州”。燃灯塔矗立于运河的北端,是京门通州的标志性建筑。

苏州:“苏州熟,天下足”。运河的开通,使苏州水多粮丰。

淮安:大运河与淮河、黄河故道的交汇点。运河东岸古镇码头附近便是中国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作者吴承恩的故居。

浙东运河

据考据距今已有2400年历史,越国时称“山阴古水道”。运河两岸风光旖旎、地杰人灵。

这里有七千年的河姆渡文化,涌现了王阳明、朱舜水、黄宗羲等一代宗师。这里有以“天一阁”为代表的藏书文化,有以“它山堰”为代表的水利文化,有以“越窑”为代表的青瓷文化,有以“保国寺”为代表的建筑文化,还有以“天童寺”、“阿育王寺”为代表的佛教文化。招宝山上留下了戚继光、林则徐等众多民族英雄的史迹。

......”

“请教一下,这个‘天一阁’,该怎么翻译?”陆铭远问。

“用拼音加注解的方式,Tianyige Library,或者翻译成 Tianyige Museum。下边这一句,关于此名源自《易经》中‘天生一水’的注释……”

听到两人的对话,白宇走了过来:“这个天一阁啊,还挺有意思的呢。”

“我只知道它是现存最古老的藏书楼,建于明代嘉靖年间。”小潘插嘴道。

“这个没错,是由当时兵部右侍郎范钦主持建造的。这个人思路很奇特,别人收藏古书,而他收藏的是当时的东西,而在当时这些东西是没人看的。正因此如此,天一阁的藏书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很多书只有在它那儿才能找得到。人弃我取,这是一个独特的收藏之道。”白宇说。

小潘恍然大悟:“哦,是不是就跟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接收小广告似的——你们不要我要,日后我就是蝎子粑粑——独(毒)一份!想看一眼,对不起,黄金万两!”

大家都笑了。陆铭远说:“天一阁有规定,外人是不能进入的。第一个登阁的外姓人是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黄宗羲,后来也只有一些真正的大学者才被允许入阁参观。关于登楼,还曾经有一个很悲哀的故事呢。”

“啥故事?陆公子别卖关子了,赶紧讲来听听。”麦青正巧拿着几幅样片经过,停下来催促说。

“说当年有一个爱书的女子,特别想进阁看书,就想办法把自己嫁进了范家。谁知天一阁的后人分为六支,每支拿着一把钥匙,要六把钥匙都凑齐了才能进入看书。而且当时是严禁妇女登阁的。最后这女子郁闷而死。后人把她葬在天一阁旁边,让她去世后守着天一阁。”

“啊?”麦青吐了吐舌头,“这也太悲惨了吧?幸亏没生在那个时代。”她拿着样片匆匆走了。

殷婳心里也感慨万千。爱书女子,生不逢时。

正在这时,陆铭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不自主地一蹙。他向大家点点头,示意出去一下,就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殷婳心里忽地一阵落寞。她拿着稿子,嗔怪的目光落在桌角那个洗净的玻璃罐上。

快下班的时候,殷婳突然接到表姐林沛然的电话:“小婳,我在外面办事,正好经过你们单位。你有时间吗,咱们一起吃个饭?”

“有时间,有时间,”殷婳一边迅速收拾东西一边回答,“我这就下班了。咱们在哪儿见面啊?”

“我搜搜这附近评分高的饭店,一会儿发个地址给你。”

按照林沛然发来的微信,殷婳走进一家名为“菜根谣”的饭店。店内布置得很素雅,中央摆放着一个大鱼缸,里面养了一株荷花,几尾金鱼摇头摆尾地游来游去。

“小婳,这儿呢!”

殷婳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林沛然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里向她招手。

“这个地方真不错,”殷婳坐下,把包和手机放在一边,“姐,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啊?”

“嗨,以前看不开,瞎忙。现在想放下了,换一种方式生活。”林沛然叹口气,“想吃什么?自己点。”一边说一边把菜单递了过来。

殷婳点了排骨莲藕汤和口袋豆腐。林沛然笑着说:“还是那么喜欢吃豆腐。”她把服务员叫来,又加了几个凉菜和热菜。殷婳急忙拦着:“少点些啊,姐,就我们俩,吃不了。”

“没事,今天我们慢慢吃,边吃边聊。”林沛然说着,又让服务员拿一瓶梅子酒来。

殷婳想起几天前妈妈说的话,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单位上……你职称的事,怎么样了?”

林沛然苦笑了一下,转过头看着窗外:“小姨跟你说了吧。没通过。”

殷婳瞬间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有些感同身受。她忿忿不平地说:“为什么呀?我爸找了他们学校的专业教授给你看论文,人家的评价很高啊。怎么会没通过?”

“我的傻妹妹,不是论文写得好就能通过,也不是能力强就能通过。我们单位的事,复杂着呢。”林沛然摇摇头。

“评职称不看论文,不看能力,那看什么?”

“看——和领导的关系。”林沛然盯着殷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啊?”殷婳语塞,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们单位是老国企,水太深。姐姐我就吃亏在不会游泳还瞎折腾上。整天忙业务,满脑子都是工作。找领导也都是请示、汇报,一本正经地说完,抬起脚就走,不会讨好领导,也没送过礼。大会小会上从来都是有啥说啥,直来直去,不懂看看领导眼色,更别提陪领导出个差、吃个饭了。”林沛然长吁了一口气。

“你们领导喜欢这个?”殷婳轻蔑地摇摇头。

“喜欢,太喜欢了。我这种性格才不讨领导喜欢呢。一年到头地出差,家里孩子都顾不上,不是深入工地、基层搞调研、监管,就是埋头写项目策划书、业务报告。每年的文字资料就要要写十几万字。我们部门百分制六、七十的业务都是我一个人在盯着。可又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我只拿过两次年度一等奖。”

“那奖都落到谁手里了?”殷婳问。

“你不懂啊,我们部门有个娇滴滴的女孩……其实也不是女孩了,岁数跟我差不多,特别会围着领导转,光拣领导爱听的说,眼睛会勾人,尤其擅长陪领导出差、打牌,能给领导敲敲背、捏捏肩,在外面抢着给领导拿包拿外套,到宾馆第一件事就是给领导拿拖鞋‘松松脚’……工作中只要遇到复杂的业务她肯定躲得远远的,一个指头都不沾,开会时嘴甜得像抹了蜜,一口一个‘在领导的正确领导下’,‘领导最辛苦’,真齁得慌,我们在一旁当听众都不好意思抬头,不嫌害臊。”林沛然皱着眉头,说不下去了。

“我们单位也有这种人”,殷婳想起文物博物馆那个“塑料花女人”,不禁调侃道,“关键是领导们的品味急需提高啊。”

“不光是我们部门的领导,还有一个高层,头发都快掉没了,还整天色迷迷的,又离婚又结婚的,还跟女下属玩暧昧。碰巧单位还就有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少女’,正好对他的胃口,老家伙愣是把她这个连文凭都没有的人提拔成了分公司经理。她凭着这个靠山,整天颐指气使,分公司的人都快气疯了。”说到这儿,林沛然好像想起来什么,噗哧一笑,然而瞬间就变成了苦笑。

“还有几个特别贪的领导,让家里人承包工程,边远山区的穷亲戚们摇身一变都成了包工头,赚了大钱。”林沛然又忿忿地说。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呗。你们单位真是‘官场之怪现象’现实版,各色人种全集齐了”,殷婳也陪着叹了口气,“对你这种工作狂来说,在这种单位怎么熬下去呀。”

“所以姐认输了,姐撤了,不陪他们玩了,行不行?”

服务员把梅子酒端了上来。林沛然接过杯子,给殷婳倒满,说:“这次机构调整,我主动要求去资料管理室,图个清静吧。”

殷婳看着林沛然,想想她虽然自己大几岁,可也不过三十多,眼角已经出现了好多鱼尾纹,眼袋也很明显。工作环境对一个人太重要了,在精神被压抑的情况下,还要拼命苦干,真是双重摧残啊。

“可你的工作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呀!你们领导总不能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跟猫头鹰似的。”

“咳,人家想睁就睁,想闭就闭。”林沛然轻声“哼”了一声,“给你派任务时毫不手软,等要负责任的时候全都成了缩头乌龟。年初上级单位来我们公司审计一个项目,领导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我当时正在贵州出差,他们十万火急地给我打电话,让我半夜坐火车回北京向审计组汇报,还让我在项目文件上签字。我不过是项目组成员,又不是决策者,于情于理都不该把我推出去啊!后来这个项目进展得比较顺利,受到上级表扬,领导们又主动揽功,在各种场合自吹自擂。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们没黑夜没白天地在工地上干活,哪来的成果?”林沛然越说越气愤,一扬脖,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一点儿也没表扬你们项目组?”殷婳有些不相信。

“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项目组按照领导的安排推进项目’,就一带而过了。你姐夫还笑话我,说我是天生的当绿叶的命,整天干得脸都绿了,运气也跟股市大盘似的,要多惨绿就有多惨绿。”

殷婳说不出话来,只好也跟着苦笑。

“我们开发部的领导,唉,说句难听的话,就是‘又要当什么又要立碑坊’。想业绩、想升官都快想疯了,关键时刻却总把我们业务人员推出去挨枪子,他躲在后面堆笑脸装好人。上次要参加一个招标项目,制作部说任务排满了忙不过来,不想参加。他就让我挨个给几个下属企业打电话,问是不是有空余产能。结果这几个下属企业跟我通完话,又赶紧向制作部汇报了。制作部老头一听气得一蹦多老高,认为我要动他的一亩三分地,气势汹汹地跑来兴师问罪。这时候我们部门的头儿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说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反过头来批评我方法不对、不会办事。气得我真想一拳打烂他那张虚伪的胖脸。就因为这事,我把制作部上上下下全得罪了。我职称落选就与这件事有关。当官的你好我好,受苦受累的都是办事的。这俩家伙,还有脸在我面前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林沛然气得说不下去了。

“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这画风,没谁了。”殷婳伸出手,拿起梅子酒,给表姐倒了半杯。

“还有更可笑的。另一个部门的头儿,整天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溜须拍马,刚一提升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肚子、脸还有脾气都迅速膨胀。以前还能跟他正常交流,现在离老远就得躲着,看不了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动不动就训斥下属,弄得鸡犬不宁。上次参加他们部门牵头召开的会议,老头不知道怎么就当场发飚,嗷嗷直叫,难怪有人把他比作‘更年期妇女’。在场的几个大男人吓得面如土色、头脚筛糠。我在一旁看着,觉得他们又可怜、又可笑。”林沛然拿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殷婳把表姐的酒杯挪到一边,拿起汤勺,给林沛然盛了一碗莲藕汤。她知道,表姐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外向好强,业绩突出,但语言犀利,容易遭人嫉恨,被压抑了这么多年,心里自然满满是苦。殷婳拍拍林沛然的手,说:“不许丑化含辛茹苦的中年妇女,他也配!纯粹一个官场神经病。我支持你,姐,咱把青春都奉献给这个单位了,问心无愧。这样,你暂且歇歇,给他们一个机会尝尝勇挑重担的滋味,看他们能撑几天。你也该把心思放在亮亮身上了吧,这些年都是姐夫接送亮亮上下学。五年级了,学习也该紧张了吧?”

“唔,马上就小升初了,”林沛然又叹口气,“回归家庭,才发现养孩子也让人焦虑。海淀妈妈、顺义妈妈、西城妈妈,都不容易。”

殷婳也是经历过小升初的人,回想起那段岁月,会心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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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是中国现代心理学先驱、中华心理学会首任会长、中国首个心理实验室创办者张耀翔的代表性著作。本书创作达十余年之久,结合西方心理学理论与中国传统哲学,可谓功底深厚;集情绪心理学古今中外研究成果之大成,可谓视野开阔;从宗教哲学、两性差异、人与动物、生理特点、环境气候、文化习俗等多方面解读人类情绪,可谓内容丰富,信息量大。读罢全书,令人大呼过瘾、受益匪浅。从实用角度讲,本书把情绪是什么、情绪的分类、情绪的触发机制、怎样控制情绪等一次性讲清楚,可帮助我们觉察、接纳以至重建我们的情绪。
  • 叶游

    叶游

    叶炅为了逃婚独自一人踏上了流浪的旅程,而在路上他又遇到了同样一人的世家公子和神秘的黑衣少年,三人结伴而行,勇闯天下。三人不仅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敌人,还要时刻守护着各自心中的秘密。而幕后,又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三人推向了百余年前的那则末世预言。
  • 许我唯一

    许我唯一

    他说:“浅浅,我们分手吧。”一张支票推过来,我昂着头问:“为什么?”他回了我两字:“腻了。”至此,两年甜蜜相守宣告终结。半年后,好友的婚礼上,有人百般刁难,他出言相救,却在当夜直接找上了门。他强势专横,无所不用其极,扼断我与别人的交往,剥开现实的外衣,最终定下一年之期,我又一次沉迷于他。一年后,事实真相劈开在我面前,凝着那双冷绝了的黑眸,我彻底懂了自身的价值。在心撕裂前,我轻声说:许子扬,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 世界教育艺术大观·百年教育人物传记第46辑

    世界教育艺术大观·百年教育人物传记第46辑

    “世界教育艺术大观·百年教育人物传记”丛书,自发行以来深受广大教师、师范专业学生、教育工作者欢迎,成为很多地方教师培训用书,获得了较高的社会评价。丛书共有50辑,介绍了许多教育学家的教育思想和办学事迹。教育大计,教师为本。教师是教育事业科学发展的第一资源。有一流的教师,才有一流的教育。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教师队伍建设,关心教育家的成长。
  • EXO勋鹿:无面

    EXO勋鹿:无面

    这是一个从疯人院逃出来的精神病和在权谋中成长着的伪正常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相爱相杀的玛丽苏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