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依娜身边毫无睡意,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刚才的谈话。谋杀,这两个字像是染着血般地在眼前跳动。我捂紧胸口,让自己的呼吸尽量地平稳,可是那太难了,我的心已经乱作了一团。
图特摩斯的死带给我莫大的伤痛,并不是因为我爱上了他,那是一种超越了爱情的友谊。在见到伽卡尔之前,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他已经死去了,见到伽卡尔之后,我从心灵上得到了解脱,他真不愧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大祭司。
现在,就在我坦然面对图特摩斯逝去的现实之后,难道还要经历一次心灵的折磨吗?还有阿蒙霍特普,显然他对所有的事情都是知道的,那么他就是那个获得生的权利的孩子。而他的生却是用别人的死来交换的,他情何以堪呢?
黑暗中,依娜翻了个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没睡,“依娜,阿蒙霍特普王子会因为这个而伤心内疚的。”
我感觉到依娜的身体顿了一下,她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我在心里暗惊了一声“好凉!”
“娜芙蒂蒂,我知道你和其它的孩子是不同的,你比他们更加的成熟懂事,有时候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你是一个成年人。”依娜缓缓地说。
我缩了缩脖子,悄悄地吐了吐舌头,依娜,你猜的太准了。
“娜芙蒂蒂,我的孩子,你现在还小,有很多事情还不能告诉你。王子虽然是孩子,但他从小就生长在这里,与死亡交错过好几次。这些生在皇室,以后有机会当法老的少年王子,能够顺利地成长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对生死,王子早就已经看得很淡了。”依娜低声地说着,声音里满是惆怅。
我惊呆了,以阿蒙霍特普的年纪,看淡生死什么的简直就是超越了正常人的范围。
“那么图特摩斯呢?”我哑着声音问依娜,图特摩斯也早已经看淡了生死吗?
依娜没有说话,我甚至可以听到她咬嘴唇的声音。
“王子殿下,您这么晚了是要去什么地方啊?”外面传来仆人的惊呼声,那个阿蒙霍特普又搞什么鬼啊!
依娜翻身坐起来,将长裙穿上,光着脚跑了出去。我也急忙穿好衣服跟上,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等我出来时,阿蒙霍特普已经跑到了院子里,依娜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仆人们也都诚惶诚恐地劝说着,一群人就那样站在院中央乱成一团。
“依娜你放开我!”阿蒙霍特普大声地冲依娜吼着,双手奋力地甩着,想摆脱依娜的控制。
“王子,你想去哪儿?”依娜哪里肯放手,但又怕伤了阿蒙霍特普,双手不敢太使力,只轻轻地拉着,缠字诀让她用的炉火纯青。
我走到跟前,来到依娜身边帮着劝说“王子,你不要任性了,这么晚了你自己出去,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你让我们怎么跟法老和王后交待啊?“
我实在搞不懂他究竟在闹什么?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反复无常的?
阿蒙霍特普见是我,目光顿了顿,随即又看见依娜,继续大声说“依娜,你们放开我,放开!“
“阿蒙霍特普,你能不能正常些?你这样子伤了多少人的心你知道吗?图特摩斯刚刚离开,你就不能让他安心的去吗?”我拉住阿蒙霍特普的手臂恳求着他。
“你凭什么来管我,你不过是个奴隶而已,是图特摩斯不要的废物,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的伴侣了?”阿蒙霍特普停止了挣扎,扭着脸看我,像是对仇人那样对我说话。
我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我没想过阿蒙霍特普会用这么恶劣的话我说我,好吧这些我都可以忍,但是伴侣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我消化掉阿蒙霍特普的话,就听“啪!”的一声,他就被抽了一嘴巴,脸歪向了一边,登时五个手指印便印在了麦色的皮肤上,可见手掌挥下去时的力度有多么大。
仆人们都惊讶极了,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打人的依娜则是怒气冲冲地看着阿蒙霍特普,十分生气的样子。
我慌乱地看着阿蒙霍特普,向依娜的方向靠了过去,生怕他一个冲动,动手打依娜。我注意到依娜紧紧地攒着打他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可是阿蒙霍特普没有按照我预定的情景来动作,没有失去理智地回击,没有怒骂,什么都没有,他只是讪讪地站直身子,低着头看也没看依娜一眼,径直向殿内走去。
看着阿蒙霍特普消失在殿门口,我这才转过身挽住依娜的手臂,满眼歉疚地看着她。
“娜芙蒂蒂,你不要听王子乱说,他不过是个易冲动的孩子而已。”依娜的声音都有些颤动了,我知道虽然她动手打了阿蒙霍特普,但那一巴掌就如同打在她自己身上一样。
“依娜,我不会放在心里的,王子他可能是心情不好。”我勉强挤着笑,刚才的一阵规劝让我嘴角的伤口又裂开了,丝丝拉拉的有些疼。
我完全可以体谅阿蒙霍特普的无理取闹,他必定是对图特摩斯的死怀着满满的歉疚,他想发脾气,但是却没有人真正知道他为什么发脾气。其实他很可怜。
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改变,但有些事情我们无力回天,就像我经常听到的那句话一样“每个人的到来都有他的责任,而每个人的离去也都有着即将开启的行程,所以生死其实就是一个起点与另一个起点而已。”。
时间过得很快,图特摩斯已经离开好几个月了,他在这些日子里已经被做成木乃伊了吧?我实在不敢想,那样的图特摩斯怎么能忍受自己被做成人干呢?
木乃伊对埃及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他们认为只要肉体保存完好,灵魂就会有栖身之所,死后就可以获得重生。
木乃伊的制作旨用相当的昂贵,除了需要用的各种药品、香料、避邪物、护身符之外,包裹一个尸体有时就要用到将近一千米的优质亚麻布,这只有皇室成员和贵族们能花销得起,平民百姓什么的就只能简单了事了,而制作木乃伊的全过程大概要三个月左右。
思念永远是让人无法触及的回忆,有时候很甜蜜,有时候却很酸涩。
“水。”阿蒙霍特普低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转过头机械式地拿起杯子,又机械式地倒上水,然后递给他。
自从那天晚上阿蒙霍特普抽了一次疯后,他就再也没有闹过,只不过他不怎么跟依娜说话了,有什么事儿直接找我。依娜也只能由着他去,她经常告诉我一些关于阿蒙霍特普的事情,这让我对他有所了解。
阿蒙霍特普是现任法老的小儿子,从小就喜欢读书,对天文、地理、宗教等都很感兴趣,很多时候他总是要带着几个侍卫到外面游历,我想这是受到了图特摩斯的影响,因为图特摩斯活着的时候就经常到各地游历,回来时就给我讲一些有趣的见闻。
“书。”阿蒙霍特普冷冷地说。
我从身边的仆人手中接过书本,转手又递给了阿蒙霍特普,他接过去,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看着。
图雅优雅地从宫殿内走了出来,平时它总是居无定所地来回游荡,反正它不会伤害别人,所以大家也对它的四处“游历”见惯不怪了。
“图雅,来。”阿蒙霍特普伸出手朝图雅招了招手,图雅立刻很开心地向他扑了过来。
图雅扑到阿蒙霍特普的身上和他嬉戏着,一人一狮就这样在铺在地上的厚草垫上玩了起来。阿蒙霍特普很尽兴地玩着,一会抓抓图雅的背毛,一会扯扯它的耳朵,惹得图雅一巴掌按在他脸上,痛得他哇哇直叫。
身旁的一些仆人忍着笑看着他们玩耍,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宠溺。
“王后到!”高呼声由院外响起,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一众人赶紧抖起精神等着王后的到来。
阿蒙霍特普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好像自己的阴谋得逞那样,很不讨喜的样子。他放开图雅,缓缓地从垫子上站了起来,举步走到中央,等候着王后,他的母亲。
我似乎闻到了些硝烟的味道,心里不住地暗自祈祷今天能够平安渡过,就像三个月来的每一天。
阳光下几道金光闪过,王后的身影从外面转了进来,还是那样的雍容华贵,还是那样的温柔可亲,温暖的笑脸总能让人感觉心中无比的舒畅。
今天的王后看上去有些憔悴,白皙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哀愁。
殿里的人见到王后全部下跪恭迎,而阿蒙霍特普则是拽拽地站在那里,用鼻子冷哼了一声算了行礼了,这孩子王后生出他时就该直接把他做成干尸。
王后轻盈地来到阿蒙霍特普面前,轻声对他说“听说前一段时间你来找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您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呢。”阿蒙霍特普又冷哼一声说。
我真想在他后边给他一脑瓢,他都在想什么?
“阿蒙霍特普,我有事情要对你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到你的屋子里说。”泰伊王后没有理会阿蒙霍特普的无礼,仍然面带笑意地对他说。
阿蒙霍特普盯着泰伊王后,眼中的神情复杂难懂,他应该是有很多话想要同王后说吧。
“你保证你说完就会离开。”阿蒙霍特普一本正经地对王后说,可是,他骗谁呢?他眼中恋恋不舍的神情早就出卖了他自己。
泰伊王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阿蒙霍特普光秃秃的头顶,他很少带假发,说那种东西带着的时候会很不舒服,所以不带。
阿蒙霍特普的身子明显一僵,双唇抿紧又松开,松开又抿紧,看得出他已经是强忍着要扑进泰伊王后怀里的冲动。他真是个懂得隐忍的人。
“王后,欢迎您的到来,请您和王子殿下里面谈吧。”我自作主张地做了决定,总不能让泰伊王后就这么僵在这里吧,阿蒙霍特普那个笨蛋,心里明明就很想要泰伊王后多疼疼他,可是王后真的来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谢你,娜芙蒂蒂,我的孩子,在这里你还住得惯吗?依娜呢?怎么没见她?”泰伊王后四处看了看,奇怪地问。
我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阿蒙霍特普,又看了看泰伊王后,心里想着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依娜和阿蒙霍特普吵架了,依娜打了他,他怀恨在心,处处找依娜不是,已经将她“贬”到厨房当厨娘了?
阿蒙霍特普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目光飘乎不定的。那是在警告吗?哼,小人之心!
“依娜去给王子殿下准备中午饭呢,您要见她吗?我去帮您叫一声。”我笑眯眯地回答,阿蒙霍特普很满意我的话,也浅浅地笑了笑。
泰伊王后摇了摇头,然后弯下腰在图雅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图雅也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随后,我很谄媚地走上前扶着泰伊王后的手臂,阿蒙霍特普非常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恨恨地走到另一边也学我的样子挽着王后的手,拉着就向里走。
来到阿蒙霍特普的房间后,我施着礼想向门外退去,却被王后制止了,她坐到靠近平台外的草垫上,然后示意我坐到她身边去。我摇着手算是拒绝吧,但是泰伊王后并不打算放过我,伸出手将我拉到了自己身边,最后才示意阿蒙霍特普坐下来。
阿蒙霍特普没有坐到王后身边,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低着头不说话。泰伊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和阿蒙霍特普,然后抛了一句几乎让我窒息的话“阿蒙霍特普,你的父亲,阿蒙霍特普三世法老已经决定将法老的位置转交给你,而你的王后,就是娜芙蒂蒂。”
“我反对”
“我不同意。”我和阿蒙霍特普异口同声地喊道。
泰伊王后笑了,说“这一次你们的意见倒是很一致啊。”
“王后,您一定是搞错了,我不过是一个贫民,没有这个福分。”我焦急地想要制止她,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可不想在宫斗中生存,不想在生与死之间来回徘徊。
“娜芙蒂蒂,这一切早已注定好了,这是神的旨意。”又是这句话,但今天从泰伊王后口中说出来便真的像神谕一样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