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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胭脂薄

头又昏又涨,扶晅只得靠在慕容景身上,由着她拉扯着自己在一片漆黑中慢慢摸索。一路上,绊倒了椅子又撞上了桌子,最后总算是到了床边,扶晅双腿一失力,一下就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他睁着一双醉眼,仰卧在床上,四肢仿佛灌了铅,动弹不得,慕容景在他身下扯了几次,也没能把被子给拽出来,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扶晅忽地一把拽住即将消失在眼前手腕,“小枫!”

慕容景没料到他会有此动作,当下动作一滞,同时放柔了语气,“小枫,她已经不在了。”

“是啊。”扶晅语气一顿,似乎在轻声叹息,“不知怎么的,有时见着你,竟会产生小枫还在的错觉。”

慕容景哑然失笑,不知这个人是如何把自己与小枫两个性格迥异的人联系到一起的。熊熊烈火烧不掉活人的记忆,时过境迁,他到底是放不下那个丫头。

“小枫……阿离会好好照顾她的,公子也不必如此牵挂。”慕容景挣脱扶晅的手,“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去瑜川呢。”

“然后呢你又要丢下我一人了吗?”扶晅声音低哑,含了浓浓醉意。

那日小石村一别,她不愿再与他同行,明里暗里赶他走。机缘巧合抑或是命中之数,他本没指望胡老四会救她回来,没想到二人竟又在黑风寨重逢,那么以后呢?

慕容景身形一顿,这几日养伤,她根本没心思想这些事,但有些事情,任你想与不想,答案原就摆在那里。她没有答话,脚步声渐远,然后穿来“吱呀吱呀”木门开合的声音。

房里头的窗子没关,扶晅此时失了睡意,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层云笼罩的天空。凉飕飕的夜风吹在脸上,驱散了些许醉意,天上那月亮一会儿就隐在了云层背后,又要下雨了。

回想起当日,自己与她相遇在去杨城的路上,他本不喜生人打交道,那日马车外的低柔嗓音,不知是触动了他心里的哪根弦……

二人相识已有数日,她戒心颇重,除了她夫家姓氏,其余竟是只字不谈。她是沉默如迷的女子,仿佛是从迷雾走来,他欲伸手去揭那层层纱幔,却又怕自己冒然一触碰,那人转眼就不见了。

算了,她一日不说,自己何必勉强,一切都由它去吧——至于为什么会生出这样小心翼翼的情感,他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她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裳,从不施铅华,头发总是微微蓬松,插着根样式简单的木头簪子,整个人清丽的仿佛是朦胧烟雨中的江南山水——对了,她好像特别宝贝那支破簪子。

她身上没几两肉偏偏还天天吃素,弄得一张脸上没半点血色,一副气血两亏的样子,表情也很是僵硬——日常除了板着个脸神游天外,就是对人扯着假笑,满心戒备溢于言表,偏生她还总以为自己将平易近人演得很好。

闭上眼睛,关于女子的画面就一一在眼前浮现,从一开始她的惧怕和试探,到客栈中,她举刀杀人时的决绝麻木,再到渐渐熟络后的客气疏远,这一声声“公子”的客套话之下,除了十成的防备又还有些什么相处下来,此人明明言语乏味至极,时刻拒人于千里之外,自己却为何对她如此执着

窗外的开始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星星月亮都消失了,天空是灰蒙蒙的暗蓝色——教他想起那女子墨潭似的眼睛。

刹那间,门“吱呀”地开了,扶晅望见了去而复返的慕容景,举着一盏油灯——亦如那晚杨城客栈,她便也是自雨中去而复返。

他的眸子亮了亮,心肠柔软的人,他有的是法子让她回心转意。

慕容景将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掏出火石,摸索半天又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她转身,对上了一双亮得出奇的眸子,若非那目光直直一动不动,她都要以为他此时是清醒的。

“先起来把醒酒汤喝了,不然明天要闹头疼的。”

原来她是为自己煮醒酒汤去了,洗手作羹汤,扶晅心里莫名有点欣喜,“你……可是改变主意了”

回答他的是一室静谧,在慕容景看来,眼前的扶晅极可能是萧珩的兄长,同为扶后所出的皇七子萧燚,与那九重宫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是束缚了她一生的地方。就凭这一层关系,她就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扶晅之所以不愿自己离去,慕容景大概也猜得到几分。这人想必也是受人伺候、养尊处优惯了,此番回到大燕,却意外遭逢灾祸,身边相伴之人俱已离他而去,眼下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对自己有几分不舍也是情理之中。慕容景并非拖泥带水之人,况且暂时不论二人的真实身份,萍水相逢,孤男寡女,世上又哪有长长久久的相伴呢?

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大,细雨顺着窗户飘了进来,慕容景踱步至窗前。眼前是连绵的雨幕,仿佛天空在哭泣,暴雨冲刷,惊雷响起,闪电的光亮下,可见院内积起了浅浅的水。眼前的景象亦如那个雷雨交加的北苑夜晚,往事刹那间回现,似乎她又一次跪在风雨之中,声嘶力竭地呼喊,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喉咙里传来铁锈味,可眼前的破旧的大门依旧紧锁——她唤不来太医,也求不来一碟桂花糕。

往事似一曲悲歌,鬼使神差般,她竟讲起了深埋于记忆里的故事,“我从前有个妹妹,她叫小昭……性子就像小枫一样,天真烂漫。小昭年纪比我们都小,她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老气横秋的,好让自己看起来年龄大一点,合群一点。她总是笑嘻嘻的,似乎永远都不知道难过是怎么回事——即使常常被别人欺负、刁难,我也从来没见她哭鼻子过。”

“小昭她总喜欢粘着我,送好多好多桂花糕给我吃,说我像她在家里的姐姐,说宫……那个地方很无趣,她想和我长长久久做个伴,要我把不愿意和别人讲的心事都讲给她听。”

“她那时候才十二岁,半大的孩子,每天都像只小鸟儿一样,不停在你身边叽叽喳喳,其实我有时候挺烦她的。可我也拿她没办法,你一生气,她就睁着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你,你能那她怎么办她是信佛祖的,非得拉我去佛堂面前发誓,要长长久久相伴在一起,做她的亲姐姐,我烦不过她,就去了。”

“后来她生病高烧不退的时候,我找不到大夫来为她医治,她就靠在我怀里,脸白得跟纸一样,还是那副快乐的模样,让我别哭,她说佛前许下的心愿一定会应验的,上天是不会让我们分离的。她去的那天晚上,也下着这样的暴雨,我想要去打水给她擦擦,她拦住我,我只好紧紧地抱着她……”

“她的身子好烫好烫,她在我怀里发抖、抽搐,接着开始说胡话,说好想再吃一口桂花糕,一口就好——可大雨倾盆,我上哪里去给她找桂花糕呢然后……她就……”慕容景哽咽。

“然后我抱着她几天几夜,我是真的想要和她长长久久做个伴的,那个世界一定很孤独,我陪她一起,继续当她的姐姐,给她做最喜欢的桂花糕。这次我一定护好她,不再让她受半点欺负。后来,送饭的伙计看到了几天未动的饭菜,他们终于打开了大门。他们把小昭从我怀里抢走了——当着我的面,拿着草席子一裹,拖了出去,就像拖一条狗……”

“在那个地方,人命就是这样不值钱。”慕容景阖上双目,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从那以后我就明白,这世上最难的莫过于相伴二字,即使在佛前许下重誓,到头来还是于事无补。”

慕容景忽然觉得好笑,自己难不成中了邪,竟然对一个醉鬼说起从未对他人提起的故事,要知道即使是自小无话不谈的阿绯,她都不曾提及小昭这号人物。

那些个初入宫闱的酸楚岁月,是她不愿回首的青涩单纯,脆弱心伤,而那个天真尚存慕容景,很多年前就死在暗不见天日的北苑了——自己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扶晅面前卸下心防了,慕容景有些隐隐后怕,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合上窗户,回眸只见那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约莫是睡着了。慕容景轻轻走至床边,固执地想给他盖上被子,却发现那人犹半睁着朦胧的双眼,呆呆望着帐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这样睡着不冷吗”慕容景刚出声,扶晅忽地侧身拽住她的手,直勾勾地望着她,手下力道之大,她吓得挣了几下也没给挣开。

慕容景心中慌乱,强做镇定之态,盯着他的眼睛阴测测道:“你就不怕我吗?你可是亲眼见过我杀人的。”

扶晅另一只手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放在她手上,复又隔着匕首紧紧扣住她的指节,墨玉般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仿佛料定了她不过是色厉内荏。

此人对自己有恩,她又哪能真拿刀去刺他,慕容景拿这酒醉之人没办法,手被他拉着又抽不回来,不禁暗暗叹气。雨声减弱,微弱的黄光下,那双丹凤眸亮得吓人,慕容景给他瞧得慌了,干脆垂了眸往地上看。

这双眼睛长得同萧珩的很像,自己几日前还在想,萧珩从来不会望着她,眼神温柔含笑的。此时想来,事实上萧珩多是居高临下,鲜少拿正眼瞧自己;而眼前之人眼神之专注,仿佛想在她脸上找金子似的,哪有这样的都说酒害人不浅,果不其然,这般温润如玉的人但凡醉了酒,也能给变成可怕的登徒子!

两人僵持了一会,扶晅率先打破宁静,“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他的声音凉凉的,如同夜风的温度。

“比起蛇蝎妇人,或是江洋大盗。”扶晅顿了一下,声音低哑,眼神闪过一丝悲戚,“我更相信你是……”

是什么?慕容景抬起头,遇上那双含了脆弱之色的眼眸,又不自在地瞥开了去,扶晅见状也收住了话尾。

这一夜注定又要长夜无眠了,原来这些天,他嘴上虽从不开口询问她的来历,其实心底里还是在琢磨的。

“既是不喜欢与我同行,扶晅自不当勉强夫人。咱们相逢一场,这把匕首,夫人留着防身用吧。”语罢,甩开她的手,赌气似的转身背对着她。

她原本在绥远城买了把匕首,可惜丢在了小石村。

慕容景生性不善言辞,见他此般,暗生愧疚,“我不是不愿与你一快儿,只是我嘴上说着要去荆州,事实上,我心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过走一步算一步罢了。你此次回定州是有要事要办的,我笨手笨脚的,你到头来还得费心思照顾我……”

扶晅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敷衍似的低低“嗯”了一声。

话说到这份上,慕容景也是心力交瘁,对着扶背影道:“把醒酒汤喝了,记得盖被子睡。”

“吱呀”门响的同时,扶晅转过身子,光影下之下,一双凤眸之中神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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