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一谈那只伦敦翼龙的命运吧。没人知道它究竟去了哪里。有两个受到惊吓的妇女说,看到它歇在皇后大厅的屋顶上,像恶魔的雕像,定定地不动有数小时之久。第二天,它的消息出现在晚报上,普罗威特·迈尔斯——寒流警卫队的一名队员,负责守卫在马尔伯勒公爵的巨宅外。那天他从岗亭里溜出来,正在溜达着,迈尔斯承认,他吓得扔掉了枪,瘫倒在街上,因为他抬头一看,那魔鬼正处于他与明月之间。不过这消息不为官方所认可,双方为此发生了争论。
惟一为人所认可的目击,是在荷兰海边,在科学大会的第二天一大早,在一艘荷兰到美国的邮船上有九个旅客声称,船向海中行驶了十英里,在船的右舷方向,他们看到一个介于飞翔的山羊和巨大的蝙蝠之间的怪物飞过,朝西南方向飞去。它依靠自我的本能,选择了正确的航向。但毫无疑问,这只欧洲最后的翼龙,将发现自己最终会葬身于大西洋某处波涛之中。
格拉迪丝——啊,我的格拉迪丝——格拉迪丝,我的神秘湖啊,现在要改名为中央湖了。她永远也无法通过我而获得不朽的声名了。
我为何总是看不见她天性上的缺陷?即使是当我自豪地服从她的命令的那一刻,真切地感到那可怜的爱将驱使我奔向死亡或危险。在我真切的思念中,那张美丽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视她为我的灵魂,可为何没看见在那美丽的面容背后,是自私自利和喜怒无常的孪生阴影?她热爱英雄和伟大的事业是因为那事业崇高吗?还是仅仅因为那事业有荣耀,无需艰辛或牺牲,也能使她颜面光彩?这是不想种桃子、只想吃桃子的虚荣心在作怪。这些使我的生命受到震撼。就那一下子,我变成了一名“愤青”。
但此刻,我已变回来了,在我写作本书时,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和约翰勋爵有了一次重要的会面——当然,也许事情会更糟。
让我说几句话吧。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南安普敦我没有收到任何电报、信件,到伦敦的那天晚上,大约十点钟,在一阵不祥的寒颤中,我到了斯垂姆别墅区——她家的小楼。她是死了还是活着?我每夜梦见她张开双臂,面带微笑,为她的心上人唱着赞词,她的情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迎合她一时的幻想。她在哪儿?我感到已从高高的山顶落到谷底。但一些美妙的想法,又使我重新升回到云端。我冲进花园的小径,锤打着门,听到里面格拉迪丝的声音。我推开站在门口两眼发直的女仆,闯进起坐间,她正坐在钢琴边一张矮矮的扶手椅上,一盏暗灯照着。我三步并作二步,跨过了房间,把她的双手握在我的手中了。
“格拉迪丝!”我叫着,“格拉迪丝!”
她抬起头来望着,脸上充满了惊愕,她的眼里出现了一些微妙的东西,僵硬地向上凝视着,嘴唇抿起来,这动作很怪,而后她把手抽回去了。
“你要干什么?”她说。
“格拉迪丝!”我叫道,“这是怎么了,你是我的格拉迪丝呀,你不是小格拉迪丝·亨格顿吗?”
“不,”她说,“我是格拉迪丝·波茨。让我把我的丈夫介绍给你吧!”
生活是何等荒唐啊!
我机械地鞠着躬,和一个淡黄头发的人握手,他深深地盘踞在一张扶手椅上——我过去常坐的,一个神圣的位置。我们彼此淡淡地露齿笑了一下。
“爸爸让我们住在这儿。我们的房子快收拾好了。”她说。
“啊,是的。”我说。
“那么,你在帕拉没有收到我的信?”
“没有,我没收到信。”
“是吗,真可惜!信会把一切说明白的。”
“现在太明白了。”我说。
“关于你,我已经向威廉说了,”她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这件事我很抱歉。不过不会太深,是吧,你都可以到世界的另一头,撇下我一个人在这儿。你太固执了,不是吗?”
“不,不,什么也不用说了。我想,我该走了。”
“想开些,”那小个子男人有点诡秘地说,“事情都是这样,不是吗?除非你想一妻多夫,只有这样才能玩得转。你明白。”
当我正走出房门时。那个小个子的男人像傻子似的大声笑了起来。
我穿过花径,突然一种奇异的冲动抓住了我,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赢得成功的情敌,那人正犹如一个电动玩具在移动着。
“你愿意回答一个问题吗?”我问。
“好吧,这要看是什么问题了。”他说。
“你怎么办到的?你得到了海盗的宝藏,还是有了一项顶尖的发明,或者当上了盗版书商,还是飞越了英吉利海峡,或者其它什么?你的浪漫魔力在哪里?你究竟怎么办到的?”
他盯着我,他的小脸上是一种温和的表情,带着空虚的茫然。
“你不认为这问题太有点涉及私事吗?”他说。
“好吧,就一个问题,”我喊道,“你是干什么的?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是一个律师的办事员,”他说,“在约翰逊和海里维尔律师事务所,钱赛利巷四十一号。”
“晚安!”我说,像一个心碎了的孤独英雄,消隐在黑夜里,内心像一个沸腾的壶,翻滚着悲伤、痛苦和大笑。
此外还有一个更小的“惊喜”场面,一个有趣的插曲。
昨晚,我们都在约翰·腊克斯顿勋爵家里吃晚饭,之后我们坐在一起,抽着烟,在友好的气氛中,谈论我们的冒险。环境一变,看着一张张老友的脸,居然有一种生疏感。查伦杰带着谦虚的微笑,眼皮低垂着,他那挑衅的眼睛,威猛的大胡子,宽阔的胸膛,都在向索摩里大肆吹嘘着自己的看法。索摩里依旧把烟斗塞在一撮小胡须和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之间,他那疲倦的脸,一当质询查伦杰的主张,马上燃烧起好斗的热望。最后是我们的主人,一张锐利的鹰脸,那双冷蓝犹如冰河的眼睛在冰河下总闪动着恶作剧和幽默的微光。我的脑海一直定格在这幅图象上。
晚饭后,在他的密室——满是战利品的粉红屋子,约翰·腊克斯顿勋爵看来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他从酒柜里拿来了一个旧雪茄烟盒,把烟盒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
“有这么一件事,”他说,“也许,在此之前我给你们说过,但在此我要说得更清楚一点,我不能唤起希望又使之破灭。事实上,当时也没什么希望。你们还记得那天我们在沼泽地发现了翼龙?对,在里面有一块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也许你们忘了,我会告诉你们。我们看到过一个满是蓝色土壤的火山喷气管。”
教授点了点头。
“那么,好了,在此之前,在全世界,我只和一个有蓝土火山喷管的地方打过交道,那就是南非金伯利的戴比尔斯钻石矿。所以你瞧,我脑袋里显出了钻石的光芒。那天我做了一个笼子,顶着它以防那些臭野兽的袭击,在那里,我带着一把小锄头,快乐地度过了一天。这就是我弄到的东西。”
他打开了他的雪茄烟盒,从里面倒出二十到三十颗粗糙的石头,从豆子到栗子那样,大小不一。
“也许你们会想我当时怎么不告诉你们,但我当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照我想,这些宝石回伦敦加工清洗一番,也许价值不大。因此,我随意地把它们放进行李,带了回来,到家的第一天,我拿了一颗直接去找专家,请他加工并且估价。”
他从衣袋拿出一颗钻石,那钻石在他手上流光溢彩,这是我见到的最好的钻石之一。
“这是结果,”他说,把那颗美丽的钻石放在桌上。“他估计这一堆至少值二十万镑。当然,我们四个人平分共享,我不愿意听到其它说法。好了,查伦杰,你的五万镑准备干什么?”
“如果你真的坚持你那大方极了的主张,”教授说,“我要创建一个私人博物馆,这是我多年的一个梦想。”
“你呢,索摩里?”
“我会从剑桥的讲座上退下来了,这样我就有时间完成我的白垩纪化石的最后分类了。”
“我要用我自己的那份,”约翰·腊克斯顿勋爵说,“组织一次探险,再去看看我们心爱的高原。至于你,小伙计,你当然要用你那份张罗结婚了。”
“现在还不,”我说,带着悔恨的微笑,“我想,假如你愿意算上我,我倒愿意随着你一起去。”
腊克斯顿勋爵一句话也没说,但是隔着桌子,把一只晒黑的手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