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说,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小乞丐躺在柴草堆上,看着破庙顶上泻下的清冷月光。
“吃香喝辣,睡软摸硬的地方。”持刀人睡意袭来,敷衍的胡乱应着。
“那……京城,得怎么去呀?”
“先过金陵……然后再……”持刀人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爬起来。
“大哥你干吗去?”
“放水。”持刀人伸了个懒腰,一边解开裤带,一边挪出破庙。
“金陵啊……”小乞丐翻了个身,“得有好几百里地吧?得走多久啊?”
突然庙门外传来快步跑的声音,小乞丐一翻身,正看见持刀人一个虎扑进门,就地一滚就滚到柴草堆上,顺势将小乞丐压在身下,一只粗手捂住了小乞丐的嘴。
待到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持刀人才长出一口气,将小乞丐放开。
“大哥你这是……”小乞丐惊魂未定。
“有北兵!”持刀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就从破庙外没多远跑过去。”
“北兵?”小乞丐想了一下惊呼出声,“这么快就打到苏州来了?不是才渡过黄河吗?”
“应该只是斥候。不过……”持刀人翻身站起,“这破庙也睡不妥当了,我们得连夜上金陵。”
金陵城自古繁华之地,更得水陆交通要冲,素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说法,其山川灵秀,人物俊彦,可谓江南之最。
“瞧见没有?”持刀人用刀把指了指,“这就是金陵城的南门。”
“真……大!”小乞丐呵气暖着双手。
“嘿嘿,大吧?等到了京城……”持刀人突然停住话头,扯着小乞丐的胳膊快步穿过城门,一拐弯找了个僻静的深巷停下。
“原来是这样儿啊……”持刀人手摸着须根粗糙的下巴。
“怎么了大哥?”小乞丐揉了揉被持刀人扯疼的胳膊。
“……没事。”持刀人又想了想,“咱吃饭去。”
说完二人随便捡了个包子铺坐下吃饭。
“五笼包子,两碗鸭血粉丝汤。”
“大哥你怎么要那么多?”
“管够,吃不了带上。”
“哦……”小乞丐捏了个烫手的包子送进嘴里,被包子里热腾腾的汤汁烫得喔喔叫。
“嘿嘿……小鬼。”持刀人笑了笑,兀自计较着什么。
这几日来连夜赶路到金陵,风餐露宿,小乞丐难得吃顿热饭,虽然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包子,但毕竟和持刀人共处也有些时日,也多少觉察出有些异样,但并不敢多问。
入夜,持刀人不让小乞丐睡觉,“今天过城门的时候,我又看见那几个北兵了,虽然乔装成普通百姓,但看那架势,错不了。”
“哦?”小乞丐打了个哈欠,“他们也来了啊。”
“嗯……”持刀人摸着下巴,“他们在城门边上画了个记号。”
“记号?”
“死人你怕不怕?”持刀人试探着小乞丐。
“怕……怕啥?”小乞丐迟疑了一下,“我叔父开药铺的时候,也跟县里的仵作查过案,我也见过的。”
“那就好。”持刀人“啧”了一声,“这几个北兵不是来打探消息那么简单,他们一定是知道南门下埋着东西。”
“埋……什么东西?”小乞丐来了精神,“哦!大哥你也知道埋了东西对吧?怪不得你说那几个北兵在城门那里做了记号呢。”
“你倒真不傻。”持刀人上上下下看了看小乞丐,“好好跟着你大哥我,有你吃香喝辣睡软摸硬的时候。”
“嗯!”小乞丐知趣的点点头。
“要说这南门下的地宫,我的确是知道。”持刀人折了根枯草衔在嘴里,“二十年前,我跟你说过吧?打从仙灵岛出来后,我把醉香楼的姑娘睡了个遍,不过瘾,正听说金陵城要选花魁,好哇,那能少的了我?我就奔了金陵。
“这一来可不要紧,又让我撞见那五个劳什子,还是那副穷酸相,身上没两件好东西,也敢来金陵?
“最不专业的是,大老爷们儿来金陵图个啥?还不就是个干!那几个货,还带着个大姑娘,丢老爷们儿脸,呸!
“干?”小乞丐一脑门子不明白,“干……什么呀?”
“干……干你……”持刀人俩眼珠憋了个溜儿圆,硬生生把“你娘”俩字儿咽回去,“就是睡的意思!睡软!跟你说过吧?”
“哦……”小乞丐一缩脖,吐了吐舌头,“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呀?”
“嘿嘿,”持刀人摸着小乞丐的头,“刚不是问你怕不怕死人吗?不怕就好。看天色,明天夜里应该是毛月亮,那几个北兵一定会出现,我们就跟着他们下地宫。”
“地宫?”小乞丐转了转眼睛,又点点头,“哦!”
“快睡吧,明天我得给你买把家伙用着……”持刀人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数银子,“不能白给你买,记账。”说完又将钱袋揣回怀里。
小乞丐扁了扁嘴,躺下身睡了。
第二天一早,持刀人推醒小乞丐,说:“跟这里别乱跑,我给你买趁手的家伙去。”说完叫小乞丐站稳垂手,细细量了手到脚踝和肩膀的长度,又叫小乞丐睡下,才出门去。
半晌,等持刀人拎着一柄短刀回来,却发现小乞丐已不见踪影,正急急要出去找,不想刚好撞见小乞丐抱着一包东西回来。
“你死哪儿去啦?不是叫你老实呆着吗?”持刀人一耳光扇过去,小乞丐吓得一个激灵,完全没敢动,持刀人的手裹着风停在小乞丐脸旁,又一用力把小乞丐带倒在地上,“说!去哪儿了?”
小乞丐缓过神,眨了眨眼,“我……”伸手从抱着的那包东西中掏出一个包子,“我给你要饭去了。”
“你要……”持刀人把短刀扔给小乞丐,“你要个屁呀?你是要跟着我吃香喝辣睡软摸硬的人!要饭?你要……把刀拿好!想有饭吃,得靠手里的家伙!”
小乞丐放下包袱捡起刀,刀鞘里的绷簧很紧,费了点力气才把刀拔出来。虽然只是寻常镔铁打制,但刀口被细细磨过,折着光看过去,也是明如霜雪。
“这是……给我哒?”小乞丐笑嘻嘻的胡乱抡着刀。
“小心点儿!”持刀人站在一边,笑眯眯看小乞丐耍了一会,“行了行了,等我有空了再好好教教你,眼下得先填饱肚子,晚上好去南门盯住那几个北兵。”
说完持刀人一脚将先前小乞丐要来的包子踢开,“以后不许要饭,咱爷们儿以后吃的饭,得是自己挣来的!记住没有?”
“嗯!”小乞丐锵的一声把刀插回鞘里。
西天最后一鞭残照被归鸦啼去,持刀人带着小乞丐到南门外埋伏。一直等到夜里,月亮升到老高,才见那几个北兵偷偷摸摸的来到南门下。一番丈量比划,寻到城墙上一块墙砖,按下去,豁然出现一条密道。
几个北兵交换了一下眼色,并不说话,点了火折子就下去了。
“棒槌!”持刀人小声骂道,“我还当是专业选手,原来如此业余。”
“大哥,怎么了?”
“别问。跟我下去,记住了,只准站我身后。”
持刀人带着小乞丐走下密道,但并不深入,等了一回,就听见密道深处远远传来一声细微的惨叫。“呵呵,着了道吧?冲前必死,殿后能活,我们走。”说完持刀人拉着小乞丐蹑手蹑脚走向地宫深处。
才转过弯,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腐臭气味,持刀人从袍子上扯下两块料子,递给小乞丐,“尿!尿得透透的,童子尿能解毒,蒙脸上,就不怕这里的毒气了。”
小乞丐不接,伸手从怀中的包袱里取出两包东西,将其中一包交给持刀人,“大哥,我听你说要下地宫就准备好了,我想地宫经年不见天日,必定积存了不少湿腐之气,所以我一早就去买了药材,生甘草最有用,还有别的,你就跟我这样,包住脸,就能……”
“嘿呦……”持刀人接过药包,“你能耐呀,你不说我倒真忘了,你也学过医。等等,”持刀人盯住小乞丐,“钱哪儿来的?”
“钱……”小乞丐挪了挪身子,“你昨晚睡太死,我就从你怀里摸……”
“好你个兔崽子,还跟我说是去要饭了,你这是闷声不响办大事儿啊。”
“我,我……”小乞丐喏喏着。
“行了,”持刀人在脸上包好药包,“回去跟你算账!”
两人再向地宫深处走,就看到过道中一阵飞尘从旁边的门中荡出,显见就在刚才门中有过不小的动静。
持刀人将小乞丐按在一旁,自己蹲在门边,扭着身子低下头向门里看,脸低得都快贴到地面上。然后向小乞丐一摆手,站起身进了门。
小乞丐提着短刀跟着进去,就见门里阴森森四面石壁暗淡淡泛着磷光,虽然隔着药包,但还是闻见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刺鼻而来。再细看,其中一面石壁上还挂着一道刚刚喷溅上去的鲜血,正顺着石壁滴滴嗒嗒流下。而石壁对面的地上,一条比人还长的蜈蚣正盘住一条死尸啃食,两只圆圆的大眼比拳头还大,绿莹莹的盯着尸首,两片铁钳一般的巨颚一下一下的啃着头骨,发出“嗑嚓嗑嚓”的声音。
持刀人盘了个刀花,就要上前砍了蜈蚣,不想蜈蚣似是早有防备,几十条长腿用力一弹,整条身子陡的人立而起,身上一片片背甲相磨,发出铁甲相碰一般的声音。
持刀人虽然不曾想蜈蚣有这般神速的反应,但毕竟也是老江湖,一侧身闪过扑来的蜈蚣,再一转身打算用钢刀劈向蜈蚣的背甲,却说身形刚刚扭转,正要举刀劈下的当口,却被一团水雾喷了个正着,眼前是一片模糊,赶忙矮身形跳在一边,忙用袖子去擦脸上的水气。
等持刀人把脸擦干,定睛一看,小乞丐正左手拎着葫芦对着蜈蚣喝一口喷一口,直喷的蜈蚣一动不动僵死在地上。
持刀人闻了闻袖子上的水渍,“花雕?”
“嗯!”小乞丐见蜈蚣趴在地上不动,收了葫芦说:“还加了雄黄,管保它骨软筋酥!”说完又抖出一包石灰,“蜈蚣性喜潮湿,这下就能吸干它的水分。唉,可惜个头太大,不然带走晒干,可是一味好药材。”
“你小子……”持刀人正要发作,见墙壁上插着几支断箭。用刀挖出一支,见箭杆上刻着七个字“冰华冷月郭行云”,“果真没错……是当年那五个小子找来的帮手,这地宫中一定有宝贝,就不知道有没有给老子剩下什么。”正喃喃间,又听到地宫深处传来一阵凄惨的哀嚎,哀嚎之声在幽深的地宫中一波波回响,叫人不寒而栗。
“娘的,当年那几个小子怎么没把这里杀干净就出去了?”持刀人心中暗骂,又不好在小乞丐面前露怯,于是手按钢刀,一摆头,意思是“你先”。
“嗯!”小乞丐紧了紧捆在怀里的包袱,走向地宫深处。
这座地宫是既深且广,而且房间暗道星罗棋布,寻常人来此,想必会困死一生,求出无门。持刀人与小乞丐这二人在这地宫之中一门门一道道的转,半个多时辰过去,眼见着就要转回先前遇到蜈蚣的房间。
“大哥,这么走可能不对,地宫向下一层的楼梯应该在西北角。”
“……”持刀人咽了下口水,“你怎么知道?”
“大哥,咱们一路走来,我看这地宫似是依着九宫八卦而建,叔父教过我,咱们医家诊病的医理上启阴阳五行,下乘八卦……然后……”
“边走边说……”持刀人喘了口气。
不多时,小乞丐带着持刀人果然在地宫西北发现了向下的楼梯。
“果然在西北,”小乞丐掐着指头算着,“西北,乃是兑位,《周易》上说,兑位主水,主女,要按五行说呢,为金。恐怕这里是一座埋着女人的墓穴,而且……恐怕会有不少明器。”
小乞丐正屈指计算间,又一声凄厉哀嚎夹杂着莫名的腐臭自楼梯翻涌上来。
小乞丐伸手一拍持刀人的后腰,吓得持刀人一激灵,持刀人大吼:“干吗?要死啊?”
“大哥,这就是你说的江湖吧?”
“怎么啦?”持刀人惊魂稍定。
就着地宫深处幽幽的磷火,小乞丐的脸上绽开一个微笑,“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