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与杨艾已在河阳生活了十年之久了,潘岳因为炎雪之毒的缘故而容颜不老,至于杨艾则是身体本来就不会衰老,只是维持着基本的运转,也是红颜不改,然而他们俩虽然都不会老去,却也改变不了岁月流过的痕迹,因为那痕迹在潘母的身上显得异常醒目,潘母已经白发苍苍了。
十年时光真的不短,那棵李树都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了,而且由于潘安的倡导这河阳县依然是桃李成林了,游走其中,着实令人享受。
三人行,潘安、杨艾和潘母时常会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来走走,也算是陪陪老人家。
“艾儿,娘近来有些想回故乡了,我想带她回去。”
“荥阳中牟大潘庄?”
点点头:“嗯。”
“那你不打算做县令了么?”
“不做了。”
“那我们以后做什么呀?”
“家中还有几亩田,我们可以自己耕种。”这个时代最为普通的生活,男耕女织。
杨艾陷入了沉默,她本是抱着在河阳住一辈子的打算留下来的,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以一生为前提,所以她才会种植那些她想要的花果,才会养小犬和小杀,若是她早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长住的话她便不会花这么多心思,还使得自己舍不得离开。
“那你能和我保证将来我们在中牟过完余生不再搬家么?”或许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余生,又或许有,毕竟他们只是不老,并不是不会死。算起来杨艾来这里都快二十年了,也三十多岁了,她现在没有游走四方的豪情壮志,只想找个安静之地与潘安平平淡淡地过完此生就行,所以她只要他的一个承诺,承诺与她此生相守。
李树摇摇晃晃,潘安已飞身上来,坐在杨艾身旁。“当然可以。”
承诺下得这样简单,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实现,其实谁也不能责怪谁。未来是谁也不能承诺的,会发生什么只能预感却无法避免。杨艾很久才明白,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当然可以”的事,很多事都是不可以的。
“那么这棵树该怎么办呢?”杨艾喃喃道。树的寿命比人长,十年的时间于它而言或许还只是处于童年时刻,可是他们就已进入中年,而潘母更是晚年了。
“我们不可能会一直陪着它的。”就连同类之间都不可能会一直陪着,更何况他们与这树不是同类。
“其实我,很重感情的,若是明知不能一直陪着,那我便会选择离去,这样,也不会那般难受了。”
“我知道的。”潘安揽过她的肩头,让她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可是,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你不要离开我。”
太过平淡的生活,太过舒适的生活,太过习惯的生活,杨艾渐渐都已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了。也许,日久真的可以生情,生的可以是亲情,又或者是爱情,不管是什么情,只要他能够一直陪着就好,不论以什么身份,情人也好,亲人也罢。其实两个人都害怕孤单,两个孤单的人在一起应该就不会再孤单了吧?
上官听说潘安要辞官,再三挽留,可是潘安去意已决,上官念其孝心至诚,最终还是允了。
无论多少年后,杨艾都忘不了那个场面,他们只有一辆马车,而身后却有河阳县为数一半多的相亲相送,那些人中有大部分杨艾都记得他们的名字,想不到十年的相处自己竟然已经认识了这么多的人,可是还只是认识而已却又要分开。乡亲们舍不得,因为潘安是个好官,人称“河阳一县花”,却又不能不舍得,因为每个人都有父母,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父母过得好,辞官去孝顺父母,这本就是该令人欢喜的,却又令人难过,更令人起敬。一路上,很多人跟随,都送至河阳郊外了,却仍旧有人不舍。杨艾一叹,其实每个人都很重感情,而百姓对官的爱戴是发自肺腑的。
弃官从母孝诚虔,归里牧羊兼种田;
藉以承欢滋养母,复元欢乐事天年。
来了荥阳中牟之后,潘母的心绪好了不少,一家人生活也算融洽,可是潘母却时常唠叨着杨艾要尽快给她生个孙儿抱抱,这个真是没有办法。
“你打算瞒着娘一辈子么?不孝有三,无后最大。这点是我不好,她心中着实想要一个孙儿,要不我们去领养一个吧?”一日杨艾终于忍不住了对潘安提议道,可是这个建议却是十分的不妥,因为这个年代没有谁会不要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的,特殊年代战争除外,可是眼下司马炎才刚统一不久,百姓的生活还算稳定。
潘安摇摇头,叹道:“这样欺骗娘不好,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想必她也该想到了,只是她心中还有些不能接受罢了。这不是你的错,不用担心。更何况潘家又不只是我一子,尼儿也是她的孙儿,只是不在身边罢了。”
怎么不是她的错?杨艾愧疚得很,分明全是她的错。若不是她,他何至于无后;若不是她,潘母也不会都已年过花甲仍旧膝下无孙。“对不……”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根修长的食指封住了嘴唇,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吁!”他抿嘴一笑,“你说我们今年的收成会怎么样呢?”
收成?自然会好,潘安每天都要下田耕种,夏日都暴晒在烈日下,一心一意地为了土里的庄稼,加之今年的气候不错,若是收成不好的话就是天理不容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天天下田,那么强的阳光照射下,小犬和小杀都只是呆在树荫下睡懒觉,他居然熬得住,而他的皮肤还能那样白皙,莫非是天生的?真是羡煞杨艾了。
每个种庄稼的人都盼望着丰收,可惜他们未等到丰收时刻,却等来了一纸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