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穆赫却是不信,在一旁急急地说道:“她刚刚疼的可厉害了,你不用在仔细看看吗?”
他不说话倒还好,他一开口被莫名其妙扯着衣领拉来的老大夫的火气就上来了,吹胡子瞪眼地说道:“你也是,大半夜的请大夫就请大夫,你不能懂点礼貌?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苏衡急忙打圆场,揽了揽正欲上前一步的陈穆赫,笑着对老大夫说道:“大爷那您给我开药吧,您费心了。”
陈穆赫领了药方去拿药,老大夫仍是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待他走了之后方才缓了缓。
他们出来后陈穆赫把苏衡抱上车,然后自己坐到驾驶的位置上去开车。苏衡见他穿的单薄不免担心:“你冷不冷啊?别冻感冒了。”
陈穆赫笑了笑:“体格健壮着呢,甭担心我。”
苏衡想起方才老大夫在他走后说的那句:“虽莽撞了些,但对你倒是一片真心。要好生珍惜啊小姑娘。”
苏衡闻言不由得笑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是一片真心?”
老大夫捻了捻山羊胡须,道:“当年我媳妇生产,我比他可过分多了。”
苏衡想着便笑出声来,陈穆赫见她不似方才的病色便也高兴起来,直问她笑什么。苏衡故作神秘的摇摇头:“没什么。”
陈穆赫便也不再问,一路开着车,将车停在了苏衡的公寓楼下后转过头看着呼吸绵长的苏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触摸一下她因为熟睡中而显得分外嫣红的脸颊。在即将碰到的一刹那他的目光陡然冷静下来,堪堪地停住手。
陈穆赫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明亮的月光直直地刺进来,透过了岁月苍老的阴霾,笼罩在心底经年未碰触过的心事上。
从柏油马路的对面赤着脚衣衫凌乱地飞快跑过来的少女,大力的打开了他的车门,霸道的钻进车来大声地指挥他立刻开走。
陈穆赫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她,湿润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深深地恐惧,像极了电影里经常可见的因对死亡惊怖而慌忙失措的童颜。他于是没有再说话,踩下了油门向前直冲出去。
陈穆赫的嘴角微微上扬。
六年前。梧桐街。
飞驰而过的后视镜里依稀可见被远远甩在身后的那幢冒着滚滚浓烟的别墅。在那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陈穆赫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确定这个女孩儿他以前绝对见过,只是一时间实在是想不起来。那天在宋子轩的办公室里无意间看到她的档案之后陈穆赫才在一瞬间想起来原来是她————当年那件震动D市的安氏破产案中留下来的后人。
那时陈穆赫也才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留学回来后百无聊赖的开着车跟宋子轩在路上闲晃,无意中就遇到了这个女孩儿,那时陈家跟安家并不算多么熟络,倒是宋家和安家走的极近,算得上世交,也因此苏衡在当时被恐惧深深蒙蔽住的时候看到宋子轩尚能叫出一声“宋哥哥”来。
但是在那次匆匆一遇之后陈穆赫就又重新被老爷子赶出国去继续深造去了,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很快就被异国求学的生活压了下去。陈穆赫也从未想到当初那个纤细瘦弱的小姑娘如今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而她也显然早已经不记得他了。
陈穆赫想至此,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楚是遗憾还是微微恼火的情绪来。
苏衡睡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她极不安稳地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车内开足了空调,苏衡的身上又紧紧地裹着陈穆赫的大衣,这时全身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苏衡揉了揉眼睛,眉目间带着一种淡淡的倦意。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陈穆赫打开手机:“22:23。”
苏衡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摸手机。
口袋里空空如也。手袋也不翼而飞。
苏衡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转过头去幽幽地看着陈穆赫:“我的包可能落在大厅里面了。”
陈穆赫闻言瞥了她一眼,合上手机随意地扔到前面的小抽屉里,一言不发地开车掉头原路返回。
苏衡有些讪讪的,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微笑:“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晚上麻烦了你这么多……”
陈穆赫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并不理睬她,半晌突然饶有兴味地勾起嘴角:“这倒是奇了,苏衡小姐竟然也会有如此彬彬有礼的一面。着实令我……不甚惊讶。”
苏衡闻言哧了一声,转过身去坐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陈穆赫闻言朗声笑了起来:“这才像你。”
然后他回过头静静地凝视着她:“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苏衡想了想,尽量为自己铺垫了足够的理由:“走廊里的灯坏了,我看不清楚路,正好地上有滩水渍……然后我一没留神就滑到了。”
陈穆赫闻言淡哂。苏衡见他久未出声便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他的侧脸印在藏蓝色的天空下,真真儿是赏心悦目。苏衡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收回目光,她甚至连自己都不能解释到底是为什么,她每一次看着陈穆赫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叫Jucy的女人来。
没多久陈穆赫就将车子停了下来,他按住了苏衡解安全带的手:“你在车里等我一下,我去帮你拿。”
苏衡愣了愣,不着痕迹的抽回手,随即点点头,沉吟道:“我的包是黑色的……扣子在……”
陈穆赫打断她,一脸揶揄的笑着:“我知道……我见过的,你忘了?”
苏衡看着他立刻回想起了走廊里的那一幕,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幸而借着黑暗夜色的掩护并不明显。苏衡连胜催他:“好好,那你自己找去好了。”
苏衡百无聊赖地坐在车子里,余光突然瞥见方向盘旁边的暗格里有一包Mild Seven。苏衡好奇的伸出手拿过来,左右翻转着认真细致地看了看,有些好笑的想着原来陈穆赫喜欢抽女士烟。
她又在暗格里摸了摸,不出意外地摸到了一把打火机。这次苏衡更诧异了,第一次见陈穆赫的时候他用的好像就是这一个,只是那时光线昏暗苏衡并没有看清楚,苏衡开了灯,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的Zippo,是好些年之前出过的水晶公主皇冠打火机,颜色有些旧了,苏衡轻轻地摩挲着它,那种淡淡的熟悉感又从心底慢慢地涌了上来。
她本来想将它们放回去,却鬼使神差的拿出了一支来点燃了火。苏衡裹紧了大衣打开了窗户,星光熠熠的天幕此刻有种神秘的温柔,无声的夜倒像是一匹黑色的缎布。
后视镜中苏衡的脸庞隐没在腾腾升起的白雾中。一阵风起烟雾四下飘散开去,苏衡得以看见了一个完整清晰的自己。
……与后面一闪而过的,倾城绝色的图桑。
苏衡顿了顿,眸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她吸着烟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和她身边紧紧相拥着的男子。
不告而别,狠心离弃,未置一词。
那样温和沉默的男子,硬生生捱住了患有严重忧郁症的沈蔷薇歇斯底里地吵闹与不知轻重的捶打,然后在她精疲力尽的时候狠狠地抱住她,在她痛哭流涕的时候轻声地抚慰她。用无以伦比的耐心和爱一点一点地走进了她千疮百孔的心里。
陪伴着她走过了已近而立之年的生命中最最艰难晦涩的一段。
然后在她遭遇比那时更为腥风冷雨的灰暗历程时义无反顾的抛弃她躲入另一个女人温暖的怀抱中去。
这样温文尔雅,用情极深的阿Moo。
苏衡缓慢的吐出了一个烟圈来,转过头去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一辆宝蓝色的车里然后绝驰而去。
陈穆赫开门上车,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此刻深处四面寒风的环境里顿觉如坠冰窖。他有些奇怪的看着苏衡,声音有些发抖:“你不冷啊?”
苏衡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吸着烟并不看他,心思仍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难以自拔。陈穆赫见她这样也不再多言用冻得早已冰冷的手关上了车窗。
一阵极轻微的“嗡”。
苏衡沉默着吸完了烟,打开窗子随意地将烟头扔了出去,然后拿起了放在腿上的熟悉的包细细端详起来。
陈穆赫余光瞥见她的动作,笑了笑:“怎么,失而复得的东西现在拿起来觉得分外的珍惜?”
苏衡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只包,黑色的暗纹在灯光下像水一样的流淌着。她想起有一天她丢了一只耳钉,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她配了一只相同的,但心里一直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原来那只……不是原来那只。但也天天带着,带久了也就习惯了,后来无意间找到了原来的那只,却再也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