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三声,夜凉如水。
不知名的鸟在啼叫。
床边的半透明垂纱帘中,隐隐约约透出一张苍白而英俊的睡脸。
他紧闭着眼睛,脸上全是不正常的陀红,嘴里却仍在不停的喊着:“主子……花宴……别走……”他手上兀自握着拳头,仿佛握住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跪坐的添茗将手中的药碗放下,站起后向旁边的宿弗笙禀报:“禀少爷,少霄公子的病情一直这样反复,是不是……”是不是应该请出去,毕竟也不是家中小郎的儿子,但是这话他说不出口,毕竟躺在那上面的,还是左相血脉。
宿弗笙冷冷的看了添茗一眼,道:“多嘴,拿家里的拜帖,去请罗太医。”
罗太医就是帝君的御用太医,添茗踌躇:“公子,这……”
宿弗笙脸一冷:“怎么,我们左相府的血脉,还配不上一个太医来诊脉吗?”
添茗见宿弗笙动了真怒,忙道:“诺,奴这就去。”
宿弗笙拿起一块新的湿毛巾换掉了他头上的那条毛巾,他已经烧的神智不清,睁开眼睛,看到宿弗笙,嘴里却喃喃的道:“二哥,我要去找她。”
宿弗笙道:“好,去找她。”
少霄见他答应,脸上露出了一些欢喜之色,他滚烫的手心划过宿弗笙的手背,宿弗笙看着他,心里万般滋味,却说不出话来。
让他如何开口,左相已经在着手办理退婚之事。
若是花宴回来见到她的少霄为她如此折磨自己,又是做何感想呢?
他原本并未见过少霄,直至上次花宴受伤,他去看花宴,才知道这个弟弟是这样颜色姣好,情深入骨。
可是花宴并不是什么好人,她杀人的样子并没有与其他的皇女有什么不同,他这个傻弟弟,却对她一往情深,不能自己,他说不清自己对于宿阮是一种什么心态。
如果说兄弟情,左相府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宿家少爷,有他生父留下的长兄,还有现在嫡父的嫡出龙凤胎小弟,一堆不知名的男人孕育的弟弟们,他们只知吟风弄月,想着如何讨好女子们,终日不思进取。
但是宿阮不同,他出身低微,母亲对他不屑一顾。
宿阮和这些锦衣玉食的弟弟们真的太不一样了,他打听过,花宴待这个弟弟是极好的,日常也是食同桌,寝同卧,形影不离,他不明白宿阮为何这么喜欢那个女人,因之前在竹息馆,宿阮生活并未有所短缺,他虽然生在卑微之地,但过的也还是富足之活,他宿陶不屑一顾的女人,却是宿阮的命。
他又想起了那个花宴溺水的情景,那时她抓着他的手,断断续续的喊着:“阿爹……”
他心口莫名一滞。
正应了那句话,你眼中的尘埃,可能是别人心上的朱砂。
他想起了猫耳崖顶上那深深的一吻,吻住的是他毕生的所爱。
花宸……少御……
他的手又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胸前那个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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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启九年花宴失踪十五天后。
右相府,有人在整理行装,一身精练的夜行衣,极为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不同于平时偏于柔媚的决绝。
瑭国的男子如同菟丝花一样依附女子,但是这绝对不是梁华盛。
他已经跟族姨梁荥通了讯息,要出去找花宴,对于他来说,花宴是一场做过的梦,是一个虚妄的执念。
即使回来就要嫁给皇太女,即使可能最终只是全了这场一见钟情有个结局。
他方走至房门,伸手欲打开,隐约听见院中有响动,他一惊,手上便抓了一把药粉,沉声喝问:“谁?”
月下照出了来人英姿勃发的样貌,她微微一笑,虎牙有些突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她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中做出了个噤声的姿态。
他不确定的喊:“袖琊姐姐?”
来人正是文袖琊,她点了点头,嘴唇微动,他听见自己耳边响起了文袖琊的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说罢,她身型一闪,梁华盛也跟着飞快的离开院子,平时的文弱在此时悄然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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瑭国寅启九年12月,六王花宴失踪3个月后,左相宿瑾突发急症,病况直转而下,眼见便已弥留。
女皇胤嘉帝暗访左相府探病,本以为宿瑾随时都会撒手人寰,不知哪里来了个游方道士,在门口大喊大叫:“此时不治,何时来治!”
彼时胤嘉帝在内室听见这话,不动声色将游方道士请进来。
游方道士盯着她看着,疯疯癫癫的跪下,一边喃喃道:“孽缘之约,怎会跟那等不祥之人定了婚约!饕餮噬魂……不祥,不祥啊!”他指着女皇说:“龙鳞……龙鳞……头发……”
女皇一惊,遂断发一缕,按疯道人的提醒与左相的药物一同熬煮,左相服下后,险险保住了性命。
疯道人在左相开始进食的第二日,凭空消失了,整个左相府无一人见到他的行迹,民间遂有传言说左相府是遇见神仙了。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左相之病迟迟不好,于是有人揣测第一句话,乃是因为和花宴定亲。
寅启十年2月,女皇解除左相宿弗笙与六王婚约,左相大愈,同月,皇长女府添丁,皇长孙女落地。
这是皇家第一个孙辈的孩子!女皇喜不自胜,大赦天下,对于皇长女府更是赏赐万金。
值得一提的是,期间皇五女花宿定下了婚约,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太医院柳院首之子,柳善。
太医院院首和右相梁骑乃是同乡,又是左相宿瑾继室柳家的族亲。
花宴的婚事就像是突然被定下来一样,又突然的被解除了。
而那些尘封的秘密,像是角落里的灰尘,悄无声息的被扬了起来,迷了有心人的眼睛。
于瑭国国民而言,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六女的婚事被轻飘飘的取消了,并未有多少人发现。
这个存在感极低的好色王爷本人也并不知道因她而改变了的轨道,此时的她还只是个16岁的无人问津的小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