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修极力掩饰住心中慌乱，依旧镇定道：
“此敦本是家中祭祀旧物，由祖上传承已久，因而刻一个承字也是正当。”
承善道：
“你这人好无赖，莫说是仙神尊者，即便是人界凡夫也要讲究个敢做担当。如此行事，真是无耻至极。好吧，劳烦几位把此敦放倒。”
众人放眼看去，那敦底还有个“善”字。
伯陵笑道：
“呵！原来你们家祖宗是我儿子。”
东王公即刻匍匐在地，痛心道：
“灵修该死！我本应亲手结果了这不忠不孝的混账，更没脸面求情。但还请太子和妖王敞开胸怀，再开一次恩典，且饶他一命。太子，东岳自此将太子神位尊于庙堂，年节庆典小王自当亲去上善天给太子叩首朝拜。”
少鸿不做声，只等着伯陵发话。
伯陵冷笑道：
“你这些对我却是没用的。我想要什么，你心里自然清楚。”
东王公此时虽老泪纵横，却实实无话可说。
灵修突然在一旁狂啸吼道：
“长琴！你真的魂飞魄散仙灵全无了吗？我已尽力了，怎知天命悖我，竟至一败涂地。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他又转身向少鸿道：
“我自知那蛟龙小儿不是你的对手，只想着杀了那徐风清，也叫你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可惜天不怜我，事败至此。但我既做了，就已决意去与长琴相伴。自他走后，事上再无知音知己，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伯陵道：
“这还像个样子！”
说罢抬手便要结果了他。
东王公自知劝不住伯陵，只拉着少鸿裙裾叩首求情不止。
承善在一旁道：
“父亲暂且等等，承善还有一疑问未解。”
他走到少仪面前，问道：
“公主刚刚为他作证的事，可怎么说？”
众人无不诧异，这小小孩童心思竟细密至此！其实他们不知，正是早晨风清与伯陵的那一番对话，在承善心里落下了种子。他从踏入东王公府邸大门便盘算着，一定不能放过少仪。倒不为别的，只是担心他父母之间为了这阴狠的公主生了芥蒂。
少仪一时语塞，竟无可辩驳。
灵修突然笑道：
“公主不过是护夫心切，一时情急所以撒个谎罢了。我所做一切，皆出于为长琴报仇的私心，与公主全无关系，她也全不知情。太子，你总不会连你的亲妹妹也不放过吧。不过也难说，长琴与你也是骨肉兄弟，你为了私欲，不也一样照杀不误！”
东王公起身照着灵修的脸啪啪扇了几耳光，一脚将其踹倒，痛斥道：
“你真要连同东岳全境都为你陪葬不成？！”
沉默许久的少鸿终于发声：
“灵修犯罪，与东岳全境何干？我也信少仪并不知情，不过是一时情急而犯错罢了。”
他转身向伯陵道：
“灵修该死，但东王公功绩巍然，三界共知。我想向妖王讨个人情，留他一命，你看可否？”
伯陵深知这小太子心思深不见底，说话从不流露真情。那灵修已说得明白，杀风清的目的是为了令他心碎，他却又来向自己讨什么人情？不过是惺惺作态收买人心的伎俩罢了。他倒是好奇，要看看这太子作何处置，于是低头笑道：
“儿子，你说呢？”
承善道：
“太子说的有理。师父曾教导我为人要宽人克己，但以德报怨，却不如以直报怨。杀他容易，归其心却难。不如略加惩戒后再给他个机会静思己过，若能开悟放下仇恨，方是大道根本。只是别再让他再做恶便罢了。”
东王公忙道：
“小公子说得极是！”
“那你娘的仇呢，不报了？”
“娘现在好好的。也许冥冥中早注定这是个让他悔悟的机缘呢！”
少鸿笑道：
“玉钦上真教徒果然了不得。伯陵，承善也如此说了，你又何苦再执拗下去？”
“且先让我看看你如何裁夺再说。”
少鸿道：
“灵修，今日你也见了，大家都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改过。你一向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如今你溺于泥沼不能自拔，旁人劝你无用，便是此刻杀了你，也是无益。我留你一命，希望你以后沉下心时能渐渐想通悟明。但你一错再错，若不严加惩戒，实难维护天司法度。所以，我今日废去你全部修为，准你去越州为长琴守陵，也算成全你与长琴的知音知己之情。”
说罢又转身向少仪道：
“你为维护夫君，急中犯错，虽情有可原，但身为上善天公主，不分善恶是非，置天司法度不顾，亦是罪无可恕。你便陪着灵修到越州去吧！以百年为期，百年之后或是回到母亲身边，或者继续陪伴灵修，皆随你自愿。”
众人就此散去，各归其位。
少仪随灵修去越州苦守岂是她所能忍受？那徐风清正霸占着她背弃天下所救出的男人，享受着本应属于她的疼爱与和美天伦。一想到这些，少仪便痛彻心扉，寝食难安。一百年？那太久了，此种煎熬，恐怕一年也等不及。
少仪曾问过灵修，为何那日要极力替她开脱？他们之间既无夫妻之情，又无夫妻之实，他完全可以将罪责推于她身上。少鸿是她亲兄，又极敬重常羲娘娘，便是明知她做错了，少鸿也自不会杀她。
灵修淡然道：
“我岂会不知你嫁给我的目的？你我不过是相互利用的两个可怜人罢了。你心中爱的那个人是谁，我已猜到了。你想杀徐风清，我亦是相同。单凭这一点，便足够你我二人做一对牢靠的夫妻许久。如今我已是无用之人，你却不同。有你在，便有个希望在。”
少仪不禁怆然，苦笑道：
“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倒是第一次坦诚相对说上一句真心话。也不知这是我们的悲哀，还是应该算好的开始。”
灵修也笑了：
“或许我们该早一点对彼此交付些许真心，日子也便不会这样煎熬。”
“真心？你还有吗？不是都随长琴一同埋葬了？”
灵修盯着少仪，在这荒野朴素的小屋里，在微微颤抖的烛影之中。他看着少仪的睫毛随着烛光一闪一闪，笑道：
“你我相识千年，但今日好像是我第一次仔细看你的模样。”
少仪回道：
“从前你眼里只有长琴。小时候我倒是愿意跟在你后面跑，你们却总是故意甩开我。所以后来我就开始讨厌你。”
灵修伸手抚摸着少仪的头发，越州的夜太安静，灵修的心一下子顿住了，他往前凑过身来，向着少仪的脸吻过去。
少仪伸手拦了他，微笑道：
“你已是无用之人，不值得了。”
灵修放下手，坐回来，也笑了。
